陈卓和石雪庆两人隔着茶几,面对面坐着,两杯热茶热气蒸腾,香气四溢。
陈卓思考片刻,便张口道:“我有一计,功到必成。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舍得!”
石雪庆脱口而出:“只要能成,我都可以。”
陈卓先叠个甲:“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说了。”
“嗯嗯嗯,说说说。”
陈卓上来就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既然决定打响名头,那舍不得孩子,可套不着狼。咱们别小打小闹,弄什么年轻球员出去留洋。咱们就让冠军球员,中生代当打之年的球员出去。李明怎么样?你舍得吗?”
“诶哟,你干嘛?”
石雪庆陷入了沉思,让他送几个年轻人出去还真不心疼。此时的大连正值春秋鼎盛之时,青年队多的是青年才俊等着上场,他们还要面对外地买来的天降系天才,竞争大的不得了。李明就不一样了,球队的几个队长之一,去年的最佳阵容成员,去年还和球队一起夺得了联赛冠军,是球队不可或缺的一员。这样的队员,可没那么好找替代品。
石雪庆果然还是犹豫了:“非得李明不可吗?”
陈卓直击内心:“要么你就让张恩华再出去,不过换黑子你也还是舍不得。”
石雪庆磕磕巴巴地辩解:“这不是我舍不得,主要是不好找替代。再说了,李明也不一定愿意出国啊。”
陈卓抿了口热茶,自信地劝说:“利兹的布洛林已经结束了在帕尔马的租借。他不想在英格兰踢球了,我听说他正在和英格兰球队谈判。当然了,他也不一定愿意来,不过我们总归可以先谈谈。你相信我,如果布洛林加盟,绝对是补强。”
石雪庆的脸色阴晴不定,送球员留洋是他计划内的事情,但他的计划没这么激进,陈卓这个人好像有些太极端了。
“没关系,只是个建议。”
陈卓抚平了石雪庆肩上的压力:“咱们也得关注球员的意愿嘛,李明的女朋友就在大连,他可能舍不得呢?咱们还是先问问,总归有这么个机会,就一个名额。看看有谁想去,咱们再商量,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石雪庆也缓了过来:“确实,我们是一支尊重个人意愿的俱乐部。留洋是好事,但也要看别个能不能接受嘛。”
“石总,您这决定让谁参与计划以后,咱们再沟通。不过,我这有个小事还得请您帮忙。”
“啊?”
石雪庆现在听陈卓说话都害怕,这人的嘴巴像个榴弹炮的炮管子,一张嘴就是炸弹。
陈卓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是这样的,北方赛区这个青少年联赛不是办起来了吗?咱们都知道职业俱乐部是没法报名参加这个比赛的。我个人觉得,咱们俱乐部的青训要是不能参赛那可太可惜。我是想啊,沈阳和长春已经开始和外地的俱乐部沟通了,能不能让一些孩子到学校借读一段时间。那么既然人家都搞起来了,那咱们俱乐部是不是也可以跟上,和大连的某家学校也合作一下。一方面呢,也是帮这些小球员打出名声,一方面呢,也是给这些队员多一些比赛机会。”
“没事,这些都小事。”
得到石雪庆肯定的答复,陈卓神神秘秘地咬起了耳朵:“你先这样.......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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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达的梯队并不出名,更出名的应该是鞍山毅腾连铁队,前身是大连毅腾。这支队伍颠沛流离,从大连搬迁到外地。这次比赛可让他们收到了好处,把队里不少年轻球员都挂到了学校里,备战这届百世杯。
亚泰也是如此,早在文件下来的第二天,就已经和八中达成了共识。这次,他们要把吉林足球的名字打出去。
三天后,国足主场战平塔吉克斯坦,几乎提前锁定小组第一。最后一场小组赛,国足将对阵越南,不说手拿把掐,也是稳的一比。
比赛结束,李明下场就被体坛周报的记者陈磊给拦住了。
“李明,谈谈比赛吧。”
“今天对手防守比较严密,我们踢的比较耐心吧。就是运气稍微差了一点,几次射门都差一点,也打了两次横梁。总归,结果是好的,我们下场比赛一定会拿下越南,头名出线。”
“那接下来,国家队给大家放了一礼拜的假,回去以后想做点什么?”
李明笑了,陈磊的搭档连忙多拍了几张。
“回去还是先跟着球队训练吧,我们队正在夏训嘛。休息的时候,应该就会去看看百世杯的大连区预选赛吧。这几天不是百世杯也要开打了吗?我们队里最近都在说这事呢,相信我们大连的小兄弟,肯定能证明谁才是东北最强。”
陈磊讪讪一笑,虽然他还不知道什么百世杯,但他已经拟定好了标题——《李明剑指百世杯冠军,直言大连足球是东北最好的足球》
第二天一早,他的这篇报道,就沿着体坛周报的销售渠道,飞向全国各地。
沈阳没有职业球队还好,亚泰的队员正在夏训。一大早,连勇一翻报纸都要气炸了,油条都少吃了两根,蹬着车子就朝着训练场去了。
“老屈,你看看这个,什么叫全东北最好的足球?不就是甲A冠军吗?鼻子都冲着天上去了。”
时任亚泰队长的屈长慧本来只是想安抚一下大伙儿的情绪,却在火上又浇了一瓢油:“人家是甲A冠军,看不起咱们甲B球队也是有道理的。不过咱们这些小老弟总不能也跟咱们一样憋气吧。”
屈长慧这话说完,亚泰队那是群情激愤。
这个年代,谁服气谁啊?甲A冠军跟他们甲B踢,也不是没有翻车的时候。牛气什么呢?
没办法,屈长慧在队友们的鼓动下,跑到吉林日报也去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见。一来二去,大连和吉林居然打起了口水仗,争论起谁才是东北足球的巨人。
辽宁日报本来没想那么多,辽小虎大伙儿都知道,要说东北足球,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辽宁队。这怎么几年功夫,就风云突变了?这大连足球要上位,长春都要出来踩一脚自己了?
是,这几年东药撤资,新成立的俱乐部成绩一般。黎兵马林这些主力球员走了之后,球队也掉到了甲B。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长春又是哪来的瘦马抢草吃?
更难受的是,想要找一个合适的人出来摇旗呐喊,还不是很好找。这几年辽足的领军人物,好像都不是本地旗帜。离去的黎兵是贵州人,马林是大连人,扛的是大连的旗帜。再往前的人物履历倒是辉煌,但给人一种后继无人的感觉。现任的队长呢,又是个甲B球员,喊起话来感觉低人一头。
左思右想,还是主编拿了主意。
“格局要打开嘛,咱们争什么东北第一。百世杯主要是青少年足球比赛,咱们重点要落在新锐力量和友谊第一上面来嘛。他们都想开山立棍,自然要说些狠话。咱们已经踏上过山顶,自然不能像他们一样。”
这文章一出来,原本轰轰烈烈的口水仗偃旗息鼓。只是热度已经炒了起来,沸腾的氛围升起来容易,降下去可就难了。
这段没有国内联赛、没有五大联赛、没有国家队比赛的日子,球迷们的热情全都涌入到百世杯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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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亚霖兜里揣着刚发的500块钱,忍不住快走了几步。今天谭经理来到大连八中,给他们三个临时的‘打手’发了一笔钱。这笔钱是俱乐部收的挂靠费,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半’。
张亚霖掀开门口的帘子,一进屋就看到妈妈王喜凤低头坐在灶上抹着眼泪。
“诶呀,妈,谁欺负你了?”
王喜凤缓缓抬头:“唉,你爸爸给换了一个部门上夜班。我头两拨没赶上,这次算是被下岗了。你说,咱这日子怎么过啊。”
张亚霖一想,难怪今天爸爸没来看自己训练。往常别管刮风下雨,他爸爸铁定站在场地栏杆外边看自己训练。
“别哭了,有我呢。”张亚霖从兜里掏出那被汗水浸湿的五百块钱,递给王喜凤:“这是我挂到八中踢球的钱,下个月工资还有一千多块呢。以后有我挣钱,我养活你。再说了,以后我肯定能把球踢好,挣更多的钱。”
王喜凤抓着钱,抱着儿子就哭。
季铭义拉着胡兆军从小卖部里跑出来,手里还拎着两瓶汽水。
“鸭子训练一结束就跑了,今天好不容易我请客,这哪行?”
胡兆军手里拿着一大瓶冰镇的汽水,顿顿顿喝了几口,扬了扬手里拎着的汽水:“走吧,咱俩给送家里去呗。”
两人一起慢慢走着,边走边聊。
“这可真不公平,安琦还没进队呢,就已经开始拿工资了。这次也是...”
“就是,这小子居然能拿一千块,鸭子才五百,我才六百呢。”
“嘿,真有你的,大季!你凭什么六百?我也才五百!”
两人追着打闹起来,没一会儿就跑到了张亚霖住的职工宿舍。
季铭义还没进门,就已经喊了起来:“阿姨,鸭子到家了吗?”
王喜凤听到孩子的声音,连忙把眼泪擦干净,颤抖着回道:“大季来啦,鸭子回来了。”
俩孩子钻了进来,胡兆军朝张亚霖眨眨眼,把两瓶香槟(国产的老汽水)放到灶台上,小声跟他说:“大季他多拿了一百块,今天就得打他的土豪,让他请客!”
张亚霖惊喜地说:“大季你拿了六百啊?行啊。”
季铭义拉着张亚霖进了屋,没好气地说:“安琦那小子才离谱呢。你就说说,他没进队就领五百的工资,挂靠他拿了一千,你说凭什么?”
“那有什么,人家厉害呗。”
“切,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厉害。”
胡兆军拉了季铭义一下:“你别老想着跟人闹,这次夺冠咱们一人可能分两千多块奖金呢。”
“就是,大季你就是格局太小。”张亚霖在一旁帮腔。
“去你的!”
季铭义从抽屉里拿了副扑克牌出来,三人熟门熟路地打起斗地主。
过了半个多小时,王喜凤端着几碗面进来了,放到桌子上。
季铭义连忙推脱:“不用,阿姨。我等会儿就回家了。”
胡兆军也是:“是啊,我家里估计饭都做好了现在。”
王喜凤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不容置疑地说:“你们身上应该都带着钱吧,你们叔叔等会就回来了。等他回来送你俩回家,这么多钱呢,自己一人走不安全。”
两人一想也是,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张亚霖可不管那些,吸溜吸溜已经吸起了面条。
季铭义问着面条的味,就有点忍不住了。三人训练了一天,又听了半天的文化课,中午食堂吃的也不咋地,早就饿了。肚子咕咕一叫,季铭义也不想坚持了,直接端起碗炫起了面条。
“谢谢阿姨,那我也等会儿走吧。”胡兆军剜了季铭义一眼,这家伙就是没有原则,真拿他没办法。
三人吸溜吸溜地吃着面,吃的干干净净,汤都喝的一干二净。吃饱了,三人动都不想动,瘫在床上歇了好一会儿,老张同志才骑着车回来。
王喜凤交代了几句,张俊庆几步就走了进来,喊起了三个孩子。
张俊庆以往天天都来看张亚霖训练,小胡和大季都很熟悉他。老张同志领着三人出了屋,一行四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今天练的怎么样?”
大季一拍胸脯:“那还用说?我跟大林哪是他们校队能对付的?更不用说还有小胡帮忙了。”
老张推着车子,严肃地说:“可别太大意了。我今天看报纸,沈阳和长春不少学校都从别的青年队借人了。八中我看还是保守了,就应该再弄两个前锋。”
张亚霖摇摇头:“别说了爸,人邹捷踢的挺好的,你老说人家干嘛?”
“不是,他老高的个子,怎么就没法把球顶进去呢?”
胡兆军在一旁劝说:“是啊,叔叔,你就放宽心吧。我说句实话,王圣、严嵩、还有邹捷这些人都在,我都感觉踢比赛就是欺负人,肯定没问题的。”
季铭义只是言简意赅地放出狠话:“会赢的。”
把两人送回家之后,老张骑上车子,张亚霖坐在后座上。
老张摇摇晃晃地载着儿子,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感叹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我骑车带着你都有点费劲了。”
“爸爸也没办法,之后可能没法去看你们训练了。”
“我知道。”
“我之后得转到夜班了,领导抽签抽到我了,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
“你妈也下岗了。”
“以后有我呢。”
“哦。”
“等我进一队了,给你买个车,四个轮子的。”
“哈哈哈。好,一定。”
“好好踢,先拿个冠军回来。”
“一定。”
父与子,挤在一辆单车上,月光洒在二人身上,将身影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