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八月正是火伞高张的时候，从金溪村传来的风却带有阴冷之意。
它如同一只苍白僵硬的手，从面庞抚向脖子，贴着肌肤直往衣服里钻去。
苏歌被吹得直打哆嗦，连忙跳入南璃怀里，借着她的体温温暖自己。
姜青尘低低飞在上空，以便及时传递信息。
离村庄入口只剩下几步，南璃突然在一处乱草前停下。
随手拨弄几下，有小半截无字石碑显现了出来。
它似乎被人一刀斜下，边缘处干净利落，连裂缝都不曾生出。
南璃顺势看向周围，地上除了半人高的荒草和几个破水缸，再无其它东西。
她拍掉手上的灰尘，面不改色地继续往村内走去。
一入村口，四周忽暗。
头顶的阳光不知被谁用细纱蒙住，昏暗的光线裹着碎风簸动，一股沉闷的霉味涌来。
啪嗒啪嗒…
轻盈的脚步声踩在坚硬的土路上，空空荡开，又虚虚传来。
苏歌把大半个身子埋入南璃怀里，只剩下个小巧的黑头探出，双眸半睁半阖，想看又不敢看。
她生前最怕这种古里古怪的场景，去哪里不是一大群人作陪，好生伺候着。
没想到死了还要遭受这种…
她在心里破口大骂，把毕生最歹毒的词都用到卢阳身上，一字不带重复。
“这种风，”南璃道，“也不至于把灯笼穗吹成这样吧。”
苏歌浑身一僵，眯眼瞅去。
只见刺眼的大红灯笼下，红穗子袅袅晃动，好似身穿红裙的女子，正冲她们挥动手中软帕，姿态魅惑，勾得人心尖发痒。
“可能，”苏歌磕磕巴巴道，“可能是地势的原因吧…”
“那为什么草都没动一根，只有它动了呢？”南璃问得很认真。
“……”苏歌一下答不上来，也不愿去细想。
“姜叔——”
稚嫩的声音忽然在千年古村传炸开，像石子落水，激起阵阵回音，“你下来吧…”
姜青尘陡然一惊，飞快冲下，嘘声道：“别叫那么大声！万一真有脏东西，我们可就完了。”
“没关系，我还怕它们不出来呢。”她说得坦荡，丝毫不怕自己今日葬身在这，“而且卢叔听到了的话，肯定会来找我们的。”
从开始到现在，卢阳始终都没出现过，按照他咋咋呼呼的性格，定已经遭遇了什么。
如果真有什么所谓的脏东西，那就更需要激激它们了。
不怕不来，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随意锁定右手边的一处宅子，南璃大步向前。
金溪村的布局看起来很是奇特，不像一个小村，更像一个小镇。
屋与屋之间挨得极近，甚至只有一墙之隔，中间宽敞的土路穿过，两边还留下不少距离。
除去村前看到的那几家全是青瓦白墙，后面的屋子几乎都是用黄泥与石头砌成，屋顶铺满茅草，在光影的渲染下，显得尤其阴森破败。
而南璃选的这处宅子，正是那一排土屋中唯一一座青瓦房。
她一巴掌拍飞骚来摆去的灯笼穗，站到紧闭的大门前。
苏歌吓得急闭双目，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门是常见的木板门，不过整扇涂成了黑色，被虫蛀出不少洞眼。
洞眼有大有小，大得足有人眼珠那么大，小得只有芝麻粒小。
从洞眼中透出些许微弱亮光，看久了总有种错觉，仿佛门内正有人睁着黢黑的眼睛窥视她们。
恶意如蠕动的虫子从脚往上爬，越爬越多，直到快要覆盖全身。
吱…噶…
沉重的门轴转动，南璃推开木门，苏歌一整个把头塞入南璃怀里，只露出半边颤颤巍巍的小鸟屁股。
与外面光线不同的是，宅子里倒亮堂得很。
入门就能看见一颗粗壮的老槐树长在正中央，枯枝凌厉，犹如临死之人伸着干瘦的十指想问天空讨要什么。
树下一张方方正正的木桌，四把青藤小椅。
再往里看，正房大门豁开，侧房于两边相对而立，旁又有灶房、柴房等，窗户破烂，看不见屋里具体样子。
“苏姨，”南璃拍着苏歌尾羽，轻声道，“里面风景不错。”
苏歌僵着身子调转过来，把眼眯成一条线，瑟瑟看向周围。
正巧姜青尘从房内探查回来，道：“一切正常。”
南璃想了想，率先走入灶房，于墙角旮瘩翻出一把生锈的菜刀。随后又走到柴房，摸出把破损的柴刀。
两刀在手，才向侧房和正房前进。
东侧房布置简陋，除了入门的圆桌和角落的一张沉床，再无其它装饰。
但自打开房门起，一人两鸟却迟迟没有进入。
桌上一盏红烛明艳温暖，火光兀自欢快跳动，明明是温馨至极的场面，却把他们看得寒毛直竖。
“刚刚还没有这个…”姜青尘咽了咽口水，尬笑着道。
南璃注目片刻，又移步向西侧房走去。
这次只驻足在它的半扇破窗前，张目往内看。
依旧是一张圆桌，灰尘少许，不见其它。
再侧身，一方红木妆台和一张被床幔遮挡着的架子床。
妆台上铜镜倒落，隐约可见有页黄色麻纸被压住。
南璃眯眼欲细瞧，忽有腥风贴面，惨白带灰的床幔微动，连同整张床都开始剧烈摇晃。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不知有什么东西在床上垂死挣扎，纷乱的影子不断被映照在透光的灰布上。
忽然“咔”的一声，动静消失，剩下灰布内光芒淡淡。
在南璃准备转头之际，一双手的轮廓兀然出现帐内！
它竖起指尖用力刺向床幔，发出细碎的摩挲声，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破床幔扑出，凶气十足！
然而柔韧的灰布挡下了所有攻击，最终手影无力垂下，床幔死寂如常。
南璃没有走开，抱臂等在原地。好戏还没有结束，看客怎能擅自离场。
果然！
下一刻浮现的竟是一整张人脸！
她把嘴张到极致，鼻尖把白布顶出一个高高的弧度，随着力气加大，脸的轮廓越来越明显。
似乎是瓜子脸…琼鼻…
南璃仔细辨别着，悚然全身一冷。
一双冰冷僵硬的手猛不丁攥上裸露在外的脚踝，冷意如针直扎心脏。
“是你在看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