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在上下班途中,总会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在后面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总会遇到背着枪的士兵在巡逻,每次准时准点在上下班的途中就出来,好像是在跟踪自己?有时自己跟朋友出去玩,吃个夜宵,也总能遇到那帮混蛋。他们不跟自己说话,就远远地看着,好像在侦探自己的隐私。这让方玉十分恼火,他有一次就抓住一个鬼鬼祟祟跟着的人,揪住他的衣领,问他要干什么?那个家伙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就出来逛个街,怎么就惹着大小姐了?方玉觉得确实无话可说,你要说人家跟踪你,这大路本就是公共的,你能走人家也能走啊?你这个时间走人家也能这个时间走啊?你要说跟踪,怎么找到证据呢?
不过这难不倒方玉,他找到警察局的朋友,化妆成便衣实施了反跟踪。在一天下班的途中,方玉拐进一个小巷,跟踪的那人眼看要跟丢了,快步跑了上去,当他拐进小巷的时候,方玉正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他佯装走错路想往回走,后面却出现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拦住去路。这个跟踪的人被控制住了。
方玉抓住他的衣领,先给了他两个耳光,算是解了这段时间以来担惊受怕的气。恶狠狠地问道:“你是谁,跟踪老娘想干什么?”
“小姐好,小姐好,我只是路过,看到走错了,就倒回去。”
“你当我是傻的?快说!”
“我真冤枉啊,我就做手艺的,今天到街上来,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啊。”那人哭诉道。
方玉那警察朋友上去就给他屁股上一脚:“你他妈再废话我一刀捅了,再把你丢进洛安江喂鱼,我数到三,你说不说。”
那人见这人来势汹汹,多少有些怕,于是语气缓和道:“方姑娘别误会了,我是来保护你的。”
“保护?你开什么玩笑,这朗朗乾坤,需要你这样畏畏缩缩地保护。”
“你是我们嫂子,我们当然要保护你啊?”
“谁是你嫂子?你到底是谁?你们这些天把我折磨疯了,快说,不说老娘真把你碎尸万段。”方玉这下子气从中来,一下子啪啪啪啪给了四个耳光!如果刚才那两个男子汉说话还可能是吓唬,这母老虎发威,却是心狠手辣。
“我们排长啊。你不是跟我们排长……?”那人委屈地看着方玉。
方玉这时候却突然不那么发怒了,她刚才很生气,以为是那个人派来的人,现在知道了不是那个人派来的,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有些开心起来。脸色也温和多了。
“你老实告诉我,你们排长是谁,告诉了姐姐给你糖吃。”说着她真从包里摸出两颗糖,那是同事发的喜糖,她揣在兜里的。她的这一态度转变,让在场的几个大男人都吃了一惊,还有这样的操作?不过,跟踪的那个男的是看明白了,今天不说出来是走不了路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们排长是崇义,我是排里的二等兵王廷琦。”
当方玉听说崇义这两个字的时候,方玉噗嗤一笑,她一改那一脸严肃和冰冷的模样问道:“你们排长派了多少人?”
“可多啦,我们是轮班的,为了保护你,我们是全排出动,只要没有训练科目或者公务,都必须过来。”
“你们排长真是费尽心机啊,本姑奶奶今天饶了你,你回去告诉他,明天本姑娘一定登门拜访!”当方玉说出登门拜访几个字的时候,脸上挂着邪魅的阴笑。
王廷琦离开的时候,还摸了摸自己被扇得发红的脸颊,握紧了手里的两颗糖,他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没想明白为什么方玉的态度前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差,哎,真所谓女人心海底针,想捞捞不上来,要扎人却会很痛。王廷琦禁不住有些可怜起崇义来了,家有母老虎的日子可不好过。
第二天,当崇义忙完一天的训练任务,难得有机会坐下来喝杯水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声音响起,传令兵余少铣进来:“报告,排长,县署来人了!”
“什么县署,谁?什么事?”
那士兵笑了起来:“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崇义觉得莫名其妙,是因为自己太亲民了吗?这手下的兄弟咋都搞的这么随便?好歹自己还是一排之长呢,好歹还是给我点见到大领导的样子。
当余少铣把崇义带到会客厅的时候,崇义一眼就看到了方玉。
“哟,方家大小姐今天莅临寒舍,是来监督我们训练的吗?”
“崇义,我可不跟你饶弯子,你一天派人跟踪我,是什么意思?”
“跟踪你?你是大人物?值得被跟踪?”
“少来这一套,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派人跟踪,我就一把火把你这军营烧了!”
“笑话,你就在这里空口说白话,我跟踪你,可有证据?”
“你自己去问问王廷琦就知道了。”
“好,那找他来当面对质。”崇义虽是这样说,但心中却有些没底了,方玉怎么可能认识自己底下的士兵,还一口就喊出名字?
当王廷琦畏畏缩缩地走进来的时候,崇义首先看到了他那因为红肿还带着一些死血的脸,乌青乌青的,崇义顿时脸上布满了黑线,这会麻烦了。遂厉声问道:“说,怎么回事?”
“排长,我们听说你喜欢嫂子,全排的人就商量,要怎样才能保护好嫂子的安全,于是我们就排着班轮班倒,在嫂子上下班的途中去保护她。绝对不是跟踪,我们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才这样做的,没有恶意。”
“她是什么嫂子?谁说的她是嫂子?谁说我喜欢她了?你们真是一派胡言!”
“你不是说,以后都要保护好县署的方玉,谁要是敢欺负她,你打我们屁股,谁要是看到她受欺负了不帮忙,你还是要打我们屁股!”
“你们真是猪头,长的全是猪脑子!我是要你们不要去惹我的老乡,你们惹得起吗?你看现在都兴师问罪来了!你去给我传达所有人,以后要是谁还敢再去惹母老虎,我扒了他的皮!”
崇义的震怒是真实的,这些丢人现眼的家伙,乱认嫂子,乱点鸳鸯谱!现在好了,别人都到家门口来兴师问罪了,丢脸!方玉看到崇义训斥部下,脸上露出恶作剧般得意的笑。毕竟都是年轻人,不太会用深沉的表情掩饰自己的情绪,有的事情,当作好玩,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就此平静下来,关于方玉的信息,还是像雪片般飞进崇义的耳朵里,不管他愿不愿意听,那些消息像长上了翅膀,专门挑选崇义的耳朵飞进来,就像是洛安江的水,一直在冲刷着岸边上的石头,本来以为消停了,结果一次洪水过来,携带着泥沙,冲击得更猛烈。
有一次调休的时候,崇义跟杨志高一起出去玩,他们一起去爬山。也许因为玩得开心,他们到要天黑的时候才想到,军营的饭点已经过去了。
“怎么办?今天吃什么呢?哎,真不该贪玩,错过了饭点,今天该挨饿了!”杨志高焦急地说道。
“没事,这会我们慢慢走下山,到街上买点吃的。”
“算了吧,饿一顿也没事,大不了明天多吃一点补起来。”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到了顿头还是得好好吃点东西。”
“外面的东西都没军营好吃。”
崇义以为杨志高是说着玩的,但当他们真的到了“悦享”家常馆门口,崇义邀请杨志高进去吃饭的时候,杨志高却十分坚决地拒绝了。
“走,进去,我请你吃。”
“你请我我也不吃,在这里吃就是浪费钱。”
“要不了几个铜板,我还请得起。”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礼尚往来,我今天吃你一顿饭,以后怎么还你的情呢!”
“你是迂腐,真迂腐!迂腐透顶!”崇义气不打一处来,连说了三句迂腐,说过之后他还不解气:“看你杨志高还是班长呢,没格局,没品味,你要吃就吃,不吃拉到,我告诉你,你要什么事都想着还人情的话,那以后在战场上你帮我挡枪子,行了吧?真是,才吃一顿饭,像欠了我一条命一样了!”
崇义毕竟是排长,杨志高下意识地要服从他,他跟着崇义进了“悦享”家常馆。他们在家常馆找了张空桌子坐下,点了两菜一汤,在等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崇义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才感觉到说得太重了!就像赶马车的忌讳说“翻一下”,杀猪匠忌讳杀“五趾猪”,当兵的人也忌讳说“吃枪子”。既然在部队,早晚都可能打仗,动辄说吃枪子挡枪子的话,就不吉利了,万一有的时候好的不灵坏的灵呢?崇义自认为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于是,他给杨志高道歉:“志高,我们是好兄弟,刚才真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就是性子急了点,没有恶意的,你千万不要介意。”
“你没上过战场,不知道战场的残酷。”
“你上过战场?”
“我也没上过。”崇义内心里正想鄙视一番,没想到杨志高接着说道:“上次与滇军的作战,我是在后勤部队,转运伤兵,我们胳膊都抬断了,很多伤兵还是没有能抬出来。我们现在吃这碗饭,也是迫不得已,但凡还有点门路,也不会走这一条随时可能死的道路,所以,我们更应该要相互关照,相互照应,而不是相互责怪,相互咒骂!我们是战友,要做生死相托的战友!”
崇义一直有着玩世不恭的姿态,所以,就算他把全家家产都烧得精光,他还是乐观的,相信失去的钱能找回来。他一直就觉得杨志高老实木讷,脑筋不怎么好使。但他的这一席话,却让崇义对他刮目相看。崇义觉得,就算自己再口若悬河,舌上生花,都变得理屈词穷,都不再能反驳杨志高这一番质朴得直击心灵的话。
恰此之时,正好饭菜都端上来了,崇义和杨志高都没有再说什么,端起碗来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洛安江流过的地域,其实颇为富饶,自古以来就有黔北粮仓之称,只是,这些粮食,大部分集中到了地主老财的手里,像崇义和杨志高这样的穷人家庭自然吃不起饭,但在城里,吃几顿白米饭还是可以的。他们是真的饿了,所以吃起来自然是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精光。崇义去结账,花了三十五文钱,也不算很贵,毕竟,在端掉袍哥公口以后,崇义还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百五十呢,这杨志高真的有点抠财呢。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店里的服务员突然喊了一声:“崇义?”
崇义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系着围裙,满手油污的服务员,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你是?”
“你真是崇义?哎,你看你穿着这一身官长的衣服,像大面坡村头的那颗大柏香树一样,威武挺拔,我是看着面熟,都不敢认呢!”
“你是?哦,杨尚福?”
“是呢是呢,就是我,住在大面坡隔壁的打铁沟,说起来,我们是地邻呢!”
虽然恭水县城算不得他乡,但在城里的熟人却不多,遇到杨尚福,崇义还是很高兴的。杨尚福二十四五岁,比崇义大,看他现在忙上忙下的样子,崇义问道:“你来这里几年了。”
“一年多了!”
“经常回去不?”
“才回去过,昨天才回城里的。”
“我家里现在怎样了?”崇义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这话,他只能解释,自己还是关心着那个家的,虽然他很久没有回家,连春节也没有回家。
“崇光自己修了两间土墙房子住着的,你个崇光还结婚了呢!”
“真的吗?”崇义为他感到高兴,为哥哥崇光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感到高兴。
“你弟弟崇德去当石匠学徒了,就你父亲瑞熹身体不怎么好,其他都正常。”
崇义知道,杨尚福这一句正常,其实就说出了自己母亲瘫痪在床的现状,她确实没有好转的可能。
崇义已经知道了自己最关心的人的状况,看来一切比自己所能想象的还要好,那自己现在就可以在外面放开手脚奋斗了。杨尚福告诉他,唐昌海家母猪下了十二个猪仔;打鱼子李双在洛安江打到一条三十斤重的鲤鱼;团堡坡野猪出没,拱了玉米地,每一家损失惨重。崇义漫不经心地听着,时不时报之一笑。方老三又娶了第三个老婆,被方玉训斥了一顿,听到这里,因为“方玉”这个名字出现得太突然,让崇义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看正一脸陶醉地八卦着老家新闻的杨尚福,有些惊奇地问道:“方玉?这个小妮子这样泼辣么?方老三好歹也是当家的,吼啥吼?”
“你小看方玉了,方玉不但有个当官的舅舅,有很多人传言,她还有其他背景。民不跟官斗,民也斗不过官。方老三能成为地方恶霸,现在是保长了,跟区里关系好得很,还不是因为上面有保护伞。”
其他的话,杨尚福就说不出啥了,毕竟,他只是一个帮厨,所说的也就是一些传言。想想也正常,洛安江方圆二十里,任何话题都不可能离得开方老三,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有钱,也不仅仅是因为他霸道,而是因为他既有钱又霸道。
就在这时,厨房里掌勺的老板开始喊道:“杨尚福,你死龟儿,烂杂毛,到哪里去了,还不来传菜。”
“来呢来呢!”杨尚福三步并着两步小跑着走进小厨房,不过他还不忘回头对崇义说道:“现在忙起来了,一会聊!”
杨尚福的声音已经消失在门口,他又开始忙碌着传菜、收碗筷,对于他来说,刚才老板骂他的话,一点都没往心里去,也许他已经很习惯被老板骂了,也许他很珍惜现在这份工作。总之,他继续满脸堆笑地对客人说:“客官,菜齐了,您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