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京忽然对李守仁心生感动。当汴京失陷的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在骂他,说他是祸国殃民的妖道,他就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得不躲起来,只能晚上出门,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而眼前这位少年英才却能理解他,让不由生出惺惺相惜的知己的感觉。
“这位公子,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这汴京陷落,我确实是有责任的。”郭京也不为自己辩解,“修道之人,就该清静无为,人间兴衰,自有定数,如果干涉红尘之事,结果会落得个适得其反。”
“想当初,汴京危在旦夕,徽宗召张继先张天师入京救驾,张天师神仙中人,也不敢干涉俗世中的大事,选择途中坐化于池州。可惜啊,等我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一切都晚了,这都是我一颗功利心在作祟,这辈子啊,得道是无望了,只好做个俗人吧。”
“郭真人,晚辈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我虽不是方外之人,但是我也知道,方外之人是不能参与俗世间的争斗的。”
“哦?你是如何知道的?”郭真人显得有些吃惊,他虽谈不上得道,理解应该比眼前这位年轻人深才是。
“你想想,历代修行之人中,得道者也不在少数吧。兵者,国之大事,我问你,寻常两国交兵,你可曾见到修行者加入其中,你可见过撒豆成兵,可成见过天兵天将?肯定是没有见过。”
郭京脑袋摇得想货郎鼓,“绝对没有,不说正史,就是野史都没有。”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修行之人在大是大非之前是不能干涉的,这应该是修行界的约定。这其实可以想象,人间征伐,如果道士和尚法师们招来天兵天将,那就是神仙打架,大家的脸上估计都不好看吧,这仗还怎么打。
“还有便是,你看看,不论佛道,都是以慈悲为怀,然而乱世中,百姓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可成见过神仙、佛菩萨施粥?可成见过他们献身阻止战乱?”
“没有。”
“这不就对了。我们可以通过推理,就能明白其中的玄机,而不是一定要亲身体验才得以知晓。愚者近火方知热,履冰方知寒,而智者足不出户,可知天下事。”
李守仁的一番话,让郭京羞愧得无以自容,只得借助喝酒掩饰尴尬。
“郭真人,你说那金国的军队,就真的那么无敌吗?想那金国才多少人口,我大宋可是几千万百姓,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大宋被金国打得节节败退,现在只剩下半壁江山。”
郭京亲自参与过与金国的战争的,比较有发言权。
“金国强的是骑兵,他们是草原民族,以游牧为主,盛产马匹,吃的是肉,身体总体要比我宋人强壮,而且几乎每一个男子都会骑射,可谓全民皆兵。”
“这些狗日的金兵真的难打,倒不是他们多凶悍,而是很狡猾。咱们步军列阵完毕,他们却不冲,围着军阵一边乱跑一边放箭。等步军一松懈下来,直接冲锋。步军军阵一乱,剩下的就是屠杀。”
郭京回忆起汴京城外的惨象,苍老的脸上,有一些发白。
“那咱们就骑兵对骑兵呀,霍去病不是给咱们做了一个表率吗。”
郭京苦笑道:“自从我华夏一族丢了燕云十六州,就丢失了这天然的马场,骑兵可金贵得很呢。”
“哎,原来是实力不如人呀。”李守仁叹息道,“不过那些读书人,将这一切都归结于你,对了,还有一个李师师的,也背负了恶名,说他引诱皇帝,导致国政懈怠。不知道城破之后,那李师师是不是被虏,送给了金国的皇帝了?”
李守仁自从醒来后,就开始熟读历史,特别是当前大宋的历史,对这些事情,还是相当的熟悉。
“我也不知。自从城破之后,我就独自逃了。”
李守仁捏着酒杯,怔怔出神,突然好奇的道:“对了,郭真人,当初你的六甲法到底怎么回事?听说你当初招募兵士不看武艺,只看出生,只招募那六甲出生的人,招募的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大多是地痞无赖。开战之日,你在城头施展六甲法,让这些六甲兵冲出城去,结果被金人杀得片甲不留。”
李守仁的话好像戳中了郭京的痛楚,不过他也没有什么的隐瞒的,苦涩的笑道:“事实大概如此。”
“那你的六甲法怎么又不灵了呢,被金人杀得大败。”
郭京眼神一亮,紧紧握住李守仁的手,就好像寻找到了知己,激动的道:“你也相信我的六甲法?”
秋娘见郭京一把年纪还如此激动,不由翻了一个白眼。
“如果你真的招摇撞骗,怎么敢接下防守京城的这关系大宋存亡的重任。如果你对你的法术没有信心,又怎么敢招募士卒只看出生日期,不看身体和武艺。如果你的六甲法是诓骗皇帝的骗术,又怎么敢打开城门,让军队杀出城去。“
郭京听得热泪盈眶,不停的点头,秋娘本想递给他一条手绢,看着他这邋遢模样,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守仁继续说道:“如果你知道你的法术是骗人的还敢如此做,那只有两种原因:其一,你是疯子,其二,你是金人的细作。很显然,你两者都不是。所以,看问题啊,要动脑子,不能人云亦云。”
郭京这些年遇到的人,只要提起自己,全是诋毁谩骂,没想到眼前这个人能理解自己。
“是呀,当初我的六甲兵冲出城去,杀得金狗溃不成军,哪知道后来,法术不知道怎么就失灵了,六甲兵反被金狗杀得片甲不留,最后汴京也丢了。”郭京一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动作。
“当初我不明白,现在明白已经迟了,修行之人是不能干涉朝政的。”
秋娘又给郭京递了一杯酒,郭京苦涩的笑道:“多谢你今晚给我送了这些宽慰我的话,我明天就走,以后绝不打扰。”
“谁说我要让你走了。”
郭京听了李守仁的话,不由一怔,“莫非……”
李守仁笑道:“我这里还算宽敞,多住几个人也没问题,多几个人还热闹一些呢。你不用每天出门找食,可以大大方方的在院里,没事喝点小酒,玩玩书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住在这里,必须保证我这清风小筑的绝对安全,若是有盗贼,或者有前来捣乱逞凶之人,甚至无论是谁,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郭京展颜一笑,稽首道:“公子待我如此,郭京敢不效命?”
两人互相介绍了身份后,为了避免郭京被人认出,李守仁建议郭京改个名字。
“叫什么呢?”
“你以前在这里住着,一个人如此寂寞孤独,要不就改姓为独孤?”
“独孤?好好好!我的孤独根本不在没有说话的人,在于没有理解我的人,世间恐怕只有李公子能理解我了。就独孤,那名字呢?”
李守仁笑了笑,“独孤前辈,刚才你露的那一手,武艺几乎是天下无敌,难求一败,不如就叫独孤求败?”
郭京本就是红尘中打滚的人,始终放不下功利心,对这个古朴而狂妄的名字十分满意,他抚着胡须,连连点头,“好名字啊!以后我就叫独孤求败!”
“独孤前辈,你长期住在这里,平素都做什么。”为了以后不露馅,李守仁现在就改变了称呼。
“我呀,白天就在这清风小筑,找个隐蔽的房间睡觉,看书,晚上呢,就出去逍遥快活。没钱的时候,就到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那里当梁上君子,借一点钱财用用。”
两人哈哈大笑,李守仁打趣道:“没到过李家吧。”
“李家在外面看来,口碑还行,迄今为止,还没拜访过。”
郭京叹道:“其实呀,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也过腻了,一则走到哪里都怕被熟人认出来,整日提心吊胆。更重要的是,寂寞难耐啊。一个人在这里,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不过现在好了,咱三人住在一起,以后再也不会担心找不到人说话了。”
“独孤前辈,如果你不嫌弃,这里就是你永远的家。你可以光明正大的住在这里。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只管吩咐秋娘。秋娘烧菜可是一绝。”
郭京咂了咂嘴,乐得直咧嘴,“那我以后有口福咯。”说着笑嘻嘻的看着秋娘,目光中掺杂着谄媚。
“哼,独孤前辈,你可把我吓死了,罚你明天不喝酒。”秋娘哼哼道。
郭京敞怀大笑:“该罚,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