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情太多,大部分是毫无意义的,该忘记就忘记,免得徒增烦恼。”
女子气的牙痒痒,“咱们都相处几天了,应该算是朋友了吧,你是不是应该问问我的名字,或者,你也做个自我介绍?”
“没兴趣。”李守仁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
女子欲哭无泪,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此时她忽然有杀人的心,恨不得将李守仁推进湖里,淹死他。
女子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众心捧月中,还没有见过哪个男子对她视而不见。不知为何,她生出浓浓的挫败感。
在李守仁这里得不到答案,女子将目标转向秋娘。
女子拉着秋娘的手,亲切得如同姐妹一般,柔声问道:“好妹妹,你家少爷叫什么名字呀。”
秋娘眼波流转,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姐姐,我忘啦。”
“呸。”
女子见得不到李守仁的身份,将念头打到秋娘身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丫鬟,跟着一位俊俏的公子,有这两点线索,不难查到他身份。
“你不愿意透露你家少爷的名字就算了,你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吧。”
“那姐姐就能通过我知道我家少爷的名字,我才不上当呢。”秋娘朝女子翻了一个白眼。
女子对这一对主仆彻底无语,他们就是一对秤和砣。
这天气如同女子的脸,说变就变。雨过天晴,太阳从云雾中露出头,将色彩斑斓的阳光洒下来。李守仁又钓了了一条大鱼,喜得秋娘眉开眼笑,今晚又有新鲜的鱼吃了。
看时间已经快到傍晚,女子又心满意足的度过了美好的一天,蹦蹦跳跳的就要离开。
“好啦,我走了,明天见。”
“明天不来了。”
女子骤然停住脚步,“为什么?”
“其他事情。”
……
秋娘挖好蚯蚓,兴致勃勃的上楼,见少爷正在看书,她得意的扬起竹筒:“少爷,今天还是老地方钓鱼吗。”
李守仁将书收起来,“昨天不是说过吗,今天不去钓鱼了。”
“为什么呀。”
“其实,我也不喜欢钓鱼。”
“啊?那咱们做什么。”秋娘握着竹筒,迈着小碎步,就要下楼将蚯蚓放生。
“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玩。”
“又到雅音阁吗?”秋娘停下脚步,脸上显得非常担忧。
“青楼。”
一处幽静的行院内,传出阵阵悠扬的琴声。
假山上,水流飞溅,滴打在长满青苔的怪石上,溅出层层水雾。一白衣妙龄女子正坐在一架秦筝前拨弄着琴弦,另一名红装女子坐在一旁,单手托腮,认真聆听。
女子面如秋月,愁锁春山,她玉葱一般的手指在琴弦不停的来回滑动,檀口微张,吟唱道:
“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
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
衣锦褧衣,裳锦褧裳。叔兮伯兮,驾予与行……”
琴声悠扬动听,歌声清脆悦耳,两者相和,如天籁之音。
这人正是与李守仁一起钓鱼的那位落水女子。
一曲弹罢,女子静气凝神,手慢慢离开琴弦,伸出柔夷一般的手指,在红妆女子额头轻轻一戳,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清瑶姐姐。”
被称为清瑶的红妆女子还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被人用手一指,陡然惊醒,脸上假装没落,轻叹道:“哎,白洛妹妹,你琴技又有长进了,姐姐这一辈子恐怕都比不上你了。”
“姐姐又来取笑妹妹了。”周白洛勉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清瑶轻叹一声,安慰道:“白洛妹妹,你弹这曲,声音含有悲凉之意,这是心有所感。姐姐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歌妓,帮不了你。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消沉,船到桥头自然直。起码比起姐姐整日里陪着不同的客人在风尘中逢场作戏,以色侍人、以技娱人,你要幸福得多。”
周白洛被说中心事,轻轻的用衣袖在眼睛上挨了挨,一脸悲苦的道:“我们女人为什么就是这么苦命,如果有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了。”
“是啊,咱们女人为什么这么命苦,特别在这乱世之中。”清瑶触景伤情,回忆着往事,两行清泪滑落,“白洛妹妹,你是没有见过什么叫人间惨剧。”
周白洛突然来了兴趣,催促清瑶给她讲解。
“那年,金狗攻陷了汴梁城。金狗见人就杀,见女人就抢。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深夜,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冲进来一群金狗,挥舞着狼牙棒,一棒就打碎了我爹的脑袋,抢走我家的财务,还要侮辱我娘,我娘拼命反抗,被金狗一刀削了脖子,我幼小的弟弟被金狗穿在长枪上痛的撕心裂肺,血沿着长枪流下来,流淌的满屋都是……”
清瑶紧握的双拳不停的颤抖,泪水打湿了她绝美的脸庞。周白洛拿着手绢轻轻的帮她擦拭,眼泪汪汪的抽泣道:“清瑶姐姐,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不听了……”
“不,我要说!这是压抑在我心头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清瑶泪水如黄河决堤,滚滚而下,她用手背抹了抹泪水,倔强的道:“当时,我躲在床下,目睹了这一切,我拼命的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之后,金狗撤走了,我埋葬了父母和弟弟,孤身一人随着流民迁到南方。一路上,我看到很多人为了争抢食物,互相残杀;我看到很多人在迁徙的途中,倒在地上,永远没有起来;带着孩子的单身母亲,为了让孩子活下去,半夜爬到丑陋男人的身边,就为了得到一块干硬发霉的面饼。我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若不是路上遇到好心人救助,我早就被饿死,然后进了饥民的肚子……”
周白洛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不停的擦拭眼中喷涌而出的泪水。
“再之后,我终于活着来到了南方。由于没有生计,瘦的皮包骨头,每天喝水吃草根树皮,最后饿晕在街头,主母将我救起来,养在花月楼,教我琴棋书画……”
周白洛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扑倒在清瑶怀里,失声痛哭,她紧紧的抓住清瑶的衣衫,不停的叫着姐姐。
清瑶这一刻,如同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抚摸着怀里周白洛满头的青丝,苦笑道:“白洛妹妹,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你只是父亲要强迫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至少还能锦衣玉食,而我却看着家人在眼前惨死,每天饿着肚子,担惊受怕,挣扎在生死边缘。也算姐姐长相还算俊俏,那些长相平常的女孩,早就饿死了。”
周白洛抬起头,异常怜悯的望着清瑶,没想到她美丽的外表下,却包裹着一颗支离破碎,饱经沧桑的心,她身同感受,不由得伸出手,与清瑶颤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轻声叫道:“姐姐……”
周白洛在画舫中与清瑶偶遇,被她高超的琴技吸引,两人逐渐相识。迄今为止,虽然与清瑶相识两年有余,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的身世。
两人各有各的苦楚,可谓同命相怜。周白洛平时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哪知道最后才发现,自己也是父亲提高家族地位,谋取利益的筹码而已。
终于,两人擦干眼泪,收拾好心情,清瑶牵着周白洛的手,说道:“妹妹,陪姐姐散散心吧。”
两人漫步在行院里,欣赏着美景。
天空艳阳高照,池塘里波光粼粼,两只鸳鸯在欢快的戏水,周白洛手扶着栏杆,扭头笑问道:“清瑶姐姐,你见识的才子这么多,可有心仪的人?”
清瑶美目瞥了一眼戏水的鸳鸯,缓缓摇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大宋朝重文轻武,积弱积贫,我平生只欣赏在战场上抗击金狗的勇士。谁杀的金狗多,我就喜欢谁。”
周白洛轻轻捏着清瑶柔软的细手,满眼佩服:“姐姐,没想到你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见识却这么深刻,比很多男人都强了不少。”
清瑶轻轻捏着周白洛弹指可破的脸,笑道:“你呀,就知道逗姐姐开心。”
周白洛突然神色一禀,正色道:“姐姐,青楼卖艺,终不是长久之计。我家里还算富有,要不我先向家里要些银子,趁着姐姐年轻,赶快赎身,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个好男人嫁了,也有个好归宿,否则越是拖到后面,等到年老色衰,越是难了。”
清瑶满脸凄凉:“是啊,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白洛妹妹,你有这份心,我就很感激。这几年来,姐姐还是存下不少钱财的。”
“妹妹,我比你懂男人。那些来喝花酒的才子们,表面道貌岸然,其实大多是唯利是图的伪君子,他们坐卧立谈,无人能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只是掉书袋,嚼古人言论的书呆子而已,并无真正的大智慧。我清瑶虽然是一名歌妓,但也是洁身自爱,卖艺不卖身,我要嫁的人,希望他是这个世上的大英雄,大豪杰,和相貌没有一点关系。”
“我看是姐姐挑花了眼呢。”周白洛嘻嘻笑道。
“对了,妹妹,你自己好生在这里,我明日还有一场演出,要准备准备。”清瑶突然捂着肚子,秀眉微皱。
周白洛见状,关切的问道:“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清瑶眨了眨眼睛,“我月信来了。”
女人有两件最烦恼的事情,一是月信来了,二是月信没来。
“那就推掉这一场吧。”
“妹妹,你出生在官宦之家,生活优渥,过着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知道这一行有多难。听主母说,明天来的可都是达官贵人,里面还有几位进士呢,点名要我出场,开罪不起的。”
周白洛颔首道:“那也是,你是花月楼的花魁,别人都是冲着你名头而来,你可要好好表现,说不定会遇到良人呢。”
清瑶将嘴凑到周白洛耳边,看了看左右,悄悄问道:“对了,妹妹,相比前些日子,这几天你气色好了许多,今天怎么又愁眉不展呢,你可有心上人?”
周白洛脸上顿时如染丹霞,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姐姐,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清瑶假装生气,板着脸,满眼泪花的泣道:“姐姐在这个世上孤生一人,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连你也将姐姐当外人了吗?”
清瑶作为一名歌妓,自从来到花月楼,前辈老师就在传授取悦客人的方法,多年来的学习,演技炉火存青,要拿捏周白洛这种未经世事的雏儿,简直是手到擒来。
果然,周白洛见清瑶洒泪,顿时慌了神,拉住清瑶的手,轻声道:“姐姐,别生气,我都告诉你还不好吗。”
清瑶目的达到,觉得用这种手段有些不太光彩,心下惭愧,她迅速调整表情,摆出一副八卦脸,“我就说嘛,妹妹可是誉满建康的大美人呢,怎么可能没有人垂涎呢。这人是谁,告诉姐姐,姐姐是红尘中打滚的人,见多识广,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心喜欢你。”
周白洛涨红了脸,将头低下看着脚尖,犹豫了片刻,才细若蚊吟的道:“是……是我……表哥。”
清瑶见周白洛说出心里的秘密,拍手笑道:“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周白洛虽然人情世故见的少,但是并不傻,她突然明白这是清瑶在装可怜套她话,挥起粉拳追打清瑶。两人在行院内嘻嘻哈哈,互相追逐,如同一红一白两只蝴蝶翩翩起舞。
“不打了,不打了。”清瑶撑腰喘气,开始求饶,“对了,你表哥长得俊么?”
“姐姐,你不是不看中相貌的吗。”周白洛终于找到机会,收起粉拳,讥笑道。
“如果能文能武,还长得好看,这不是更好嘛。人的相貌就是灵魂的样子。”
周白洛低声回道:“挺……挺耐看的。”
“他喜欢你,你喜欢他吗?”清瑶表情严肃,认真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