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嫌弃的看了一下老者,老者红着老脸讪笑。
“喝喝喝,命都没了,还要喝。我就不明白,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女子气呼呼的盯着老者。
李守仁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做出一副享受的模样:“这位姑娘,壶中自有天地,杯内风雨迢遥。人生在于精彩,而不是长短。如果不喝酒,人活得再长,又有什么意义。你看那山里万年的石头,不吃不喝不动,可有乐趣?”
老者偷看一眼女子,向李守仁暗暗竖起拇指,“说得好。”
女子朝李守仁轻呸一声,“歪理邪说。子非石,焉知石之乐。”
李守仁主动拿过酒壶,挑衅的帮老者满上,老者壮着胆子,共饮一杯,气的女子咬牙切齿。
“这位后生,听你谈吐,颇有味道,应该是饱学之人,现在可有功名在身?”
“功名?老先生可是说的科举?”
“正是。”
“儒家和科举毫无用途,这都是吟诗作对写文章的玩意,不学也罢。”
女子终于逮住机会,讥讽道:“不会是为自己不会找的借口吧。”
“不瞒这位姑娘,我对诗词一道,确实没有天赋。”
“哼,也不算毫无长处,至少有自知之明。”
“呵呵!诗词做的再好,能多让百姓吃一顿饭,还是让百姓多穿一件衣服?”
“无读诗,不以言,一首好的诗词,可以直入灵魂,流传千古。粮食固然珍贵,但是你能将粮食存放十年一百年吗。”
“等你饿了就知道了。粮食才是根本,你没见过战乱饥荒的时候,那些大富人家怀玉而寒食吗。”
老者见两人斗嘴,无奈的在一旁摇头微笑,见两人吵得越来越激烈,连忙出来打圆场。
“好啦好啦,粮食是一个国家的根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人嘛,食五谷杂粮,首先要活下来,然后才有闲情雅致。”
“爷爷~”女子不满的瞪了一眼老者,气呼呼来到在一旁看热闹的秋娘身边坐下,拉着秋娘的手,悄悄问道:“这位妹妹,你家公子是谁啊。”
秋娘眼珠一转,想到自家少爷现在是恶名昭彰,如果说出来,岂不殁了少爷的名声?
“姐姐,我……我忘啦。”秋娘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道。
女子用指头轻轻的戳了戳秋娘的额头,“你个愚蠢的小机灵鬼,说谎都不会,和你家公子是一路的吧。”
老者和李守仁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满天,落日照的秦淮河水面红彤彤一片,几只白鹤在湖面展翅飞翔,打渔的渔夫们驾着小扁舟归家。
老者感慨道:“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多美的大好江山啊!”
“是很美啊。”李守仁附和道。
女子瞪了李守仁一眼,“这回词穷了吧,肚里没有锦绣文章,让你还诋毁读书人。”
“子曰: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你!”女子腾的一声站起来,柳眉横竖,一时间气得牙痒痒。秋娘捂嘴偷笑,她就喜欢看他家少爷让别人吃瘪。
老者没有在意两人的斗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脸色忽然一变,拳头紧握:“可惜这大好河山就要葬送了!”
“老先生,这大好河山怎么就要葬送了呢,难道有人要隔断这河流,挖平这山岳?”
老者一呆,随即长叹一声:“现在金狗南下,抢我土地,虏我百姓,然而朝堂中人却要割地议和。殊不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而金人又贪得无厌,强者更强,弱者更弱,这不是灭亡之道吗。”
“原来是这样啊。”李守仁笑道:“老先生这句话我不敢苟同。”
“哦?”老者奇道,“莫非你也认为议和是对的?”
“老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千年以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呢,只是为了吃一口饱饭而已,所谓的朝堂更迭,改朝换代,只是换了一个骑在他们头上的主子而已。至于谁骑在他们头上,他们是不在乎的。如果金人对百姓比大宋朝廷对百姓好,我觉得呀,让金人来统治也未为不可。”
老者闻言大怒,气的站起身子,指着李守仁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好你个后生!居然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还是不是我大宋子民!”
老者须发兼张,追上就要殴打,李守仁连忙后退,“老先生,你应该是站在高位,没有尝过平常百姓的苦楚。等哪一天你饿肚子被人欺负的时候,你自然就会认为我是对的。”
“你看金国入侵我大宋,害得我大宋百姓生灵涂炭,却没有看到,金国的底层百姓也被战争裹挟,好比奴隶,处境甚至比大宋的百姓更苦,他们应该也痛恨金国统治者的残暴。金国的绝大部分士卒,也有父母,也有妻儿,也想陪伴在父母妻儿身边,喜欢去战场上送命吗?迫于形势而已。这就像是我宋国的士卒一样,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上战场啊。“
老者听了李守仁后面的话,更是怒不可遏,拼命扑向李守仁,一张老脸气的通红:“好啊!你这个狗贼,居然替残暴的金狗说话,你这个奸人,恐怕是金狗派来的细作,老夫今天和你没完!”
李守仁毕竟年轻,老者怎么追得上他,他将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丈开外。
”所有的战争,都是统治者的利益侵夺,受苦的永远是两国百姓。金国人不一定都恶,大宋人不一定都善,人与人啊,本性都是一样的,这和他们所处的国无关。在我眼里,不论他是金国人还是大宋人,他们首先都是人,都有善良的,也有邪恶的,区别在于他们所处的生活环境而造成的生活习惯不同而已。”
“咱们关注的,不是主战主和的问题,而是谁挑起了战场战争,谁就是这场战争所有受害者共同的敌人。这敌人,应该是金国的皇室吧。”
老者追打的脚步越来越慢,李守仁的话,搅乱了他固定的思维,让他脑袋的是非观念变得逐渐模糊。
秋娘和女子这一老一少刚刚还和谐的一幕,突然画风突变,变成追打。秋娘护主心切,就要起身过去,被女子一把拉住。
“放心吧,我爷爷就是这个暴脾气,他现在年纪这么大,怎么追的上你家公子。”
老者追不上李守仁,指着他痛骂不已:“年纪轻轻,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到时候少则封妻荫子,甚至还能落得过青史留名,没想到你却如此不知好歹,气煞我也!”
李守仁和秋娘不理会老者的谩骂,收拾钓竿,提着竹兜准备回家。
女子一边轻轻地锤着老者的背,一边劝慰:“和这种人生什么气呢。一个不学无术,一副歪门邪道心思的小白脸而已。”
夕阳的余晖照在李守仁俊俏的脸上,在岸上拖出一大一小两条长长的影子,李守仁将鱼竿扛在肩头,收起空空的鱼囊,与秋娘踏上回家的归途,声音寂寥的吟唱: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哼,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千秋伟业,最后都化作历史的尘埃……”
此情此景,再配上李守仁的这一首词,女子不由得听得痴了,她喃喃自语:“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说甚龙争虎斗……”
李守仁随口而出的这首词,浅显易懂,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高屋建瓴,感叹时光短暂和人生无常,无情的讽刺了所谓的雄图霸业,具有深刻的历史韵味。
女子目送着李守仁的背影渐渐消失,耳边传来一个激动而苍老的声音:“好诗词啊!美中不足的是,就是消极了一些。”
老者抚摸着胡须,仰天叹息:“说得真好啊。功名利禄,青史留名,多少的风云人物,最后都化作了北邙上的孤魂。倩儿,你说,我们人生在世,到底图个什么呢。”
李倩望着爷爷那突然变得沧桑颓废的脸,女子反倒是心里一喜。爷爷自从罢相后,仍然对朝堂的事牵挂在心,当听闻到朝廷发生的事情,有时候还怒不可遏,现在却被这陌生人的一首诗词治愈了。
“爷爷,人生在世,就图个心安理得。”李倩捡起地上的垫布,搀扶着老者向小舟走去。
突然,老者脸色骤变,只听他怒喝道:“不好!这小子灭我雄心,坏我道心,杀人诛心。我与他势不两立!倩儿,你可知他姓名?”
“虽然他们没有告诉咱名字,但是我可以推测一二。这人年纪轻轻,神情和说话却颇为老道,言语之间还有一点智慧,刚才的诗词又有道家的清静无为和消极避世,我猜测,这人就是……”
“是谁?”
“白玉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