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也不是没有法子。”
朴十年瞅了那书生一眼,心下里立刻便不那般着急了。
因他如何又看不出来,书生这般说话,想必已有了计策,却恰如早已挖好了坑,让自己往里面跳。
只是不知书生到底是什么用意,这坑又深浅几何?
但以眼下自己的处境,不说正被不知道哪些人注视,又有什么危险,若当真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救人,闯法场,怕不是正是祸乱之源。
在朴十年想来,如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或也不必有这般多的顾虑。
可还有貂珰和幂儿姑娘,更甚者,家人虽被流放,好歹还有性命,若再被迁累,落人口实,又不知结局如何?
被抄家流放,应是在朝中得罪了人,或是站错了队,这时再有不智之举,实为愚蠢。
这便是所谓的泥淖了,犹如枷锁困身,不得自由。
也只好先行隐忍。
念及此,他便又拱手,直说道:
“我不过是戴罪之身,又如何敢有此等胸怀,想要全然救下所谓的无辜之人。
不说无辜之人也有其可恨之处,就说以当下情势,我自己尚且不能自顾,又哪里敢揽这种掉脑袋的差事?
只是,有一友人爹爹,恰也在昨夜被方天雷裹挟,如今生死不知,兄台若有法子相救,敢不承你这份恩情?“
“朴公子言重了。“
那书生也不拐弯抹角,笑说道:“某虽不才,并无功名在身,却也恰巧识得朱勔朱大人,权且算是旧识。
救这些无辜之人,某自感无能为力,但以旧情请托,求得朱勔朱大人耽搁些时间行刑,或也能行。
只是不知道,你那友人爹爹,是否……“
书生话中的意思,朴十年已经知晓,无非是不知邢岫烟爹爹是否依旧幸存,可不管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不知,我又该如何做?“
朴十年轻声打断,只眸子里厉色渐显。
那书生瞧见朴十年眼中的厉色,不由下意识一凛,脸上却显现几分赞赏,回道:“若要救他们,或也只有那人了。”
……
那人便是北静王水溶。
朴十年本以为书生来历不凡,背景神秘。
可也没料想到,他不仅识得朱勔,竟连王爷私出神京,又在永安镇现身,并要去玄墓蟠香寺礼佛之事,却也知晓。
这等隐秘之事,若知晓也便罢了,敢说出来,天下间怕也没有多少人。
也因此,
他不得不往多了想,便觉得,或那书生也是“看视”自己人员中的一个,只不知道代表着哪方势力?
但不管如何,自己现在和忠顺王府的婚约之事,天下人皆已知晓。
如去见那北静王水溶,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朴家,或更多的是忠顺王府。
“难道说,是忠顺王府想要自己这么一支羽箭,去触一触北静王府,又看那水溶水王爷,是何等反应么?”
对书生能拖延时间的话,朴十年不疑有他。
一面拜别了书生,一面紧步往山中而去,寻那玄墓蟠香寺。
只他心里搓磨,想悟透这其中的关窍。
“公子。”
貂珰一直随伺左右,见着自家公子拧了眉头,便似有恍然般说道:“老奴本还以为是幂儿姑娘坏了肚肠,不挂念公子。
想来应是此刻,出寺不便吧?“
他这话儿似自言自语,又似出言提醒,却也刚好打断朴十年思绪。
从思索中解脱出来,朴十年并没答话,而是环顾山路四周,发现进山礼佛的香客寥寥,似也没有几人。
但通往玄墓蟠香寺的山道两旁,明里暗里,好似有许多人看守,让这本来风景秀丽的山道上,如蒙着一层肃杀。
朴十年便了然,这时方说道:“貂叔说的是,以幂儿姑娘性子,或是半刻也等不及的,必早已出了寺,去到永安镇。
既然未能发现幂儿姑娘,想来她必还在玄墓蟠香寺,必是被琐事耽搁了。“
哪里有什么琐事,有自家公子重要呢?
貂珰岂能不知这个道理,便也回道:“公子,我先前也曾听说过北静郡王,略知他一些风评,幂儿姑娘哪里是琐事绊身,想来是……”
“是如何?”
“公子不知。”貂珰叹息一声讲道:“北静王世袭罔替,这老王爷才死,官家便让小王爷水溶袭了爵,又袭了位,可谓恩宠隆盛。
虽不知这小王爷手段如何,但世人都说,他风流儒雅不输当世名家,待为接物恰如春风拂槛,让人如沐暖阳。
只是,只是……“
貂珰说着话,不由就有些急切,底下的话,如何便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只是怎样?”
两人行走的速度并不慢,且玄墓蟠香寺是永安镇左近唯一一座庵庙,并不十分难寻,隐隐日光透过树梢,似已能瞧见庙檐。
朴十年很少瞧见貂珰如此窘迫,兴致倒也被勾了起来,问说:“这可关系到幂儿姑娘安危,有什么话,还是说的好。”
貂珰没法,脸色急转,也只硬着头皮讲道:“老奴曾听闻,那北静王府的小王爷水溶,人品学问俱佳,只是……只是唯好色耳。”
“啊?”
朴十年前世读过红楼,也略知些北静王水溶的脾性。
所以当他从书生那里得知,要请托的人是水溶时,心下里已想了几多对策,可唯一没想到,貂珰却说出这般的话来。
又一想,这方世界似红楼,而又非红楼,全然的似是而非,便也有些摸不准,或许老奴貂珰的话,才是正理。
“若那水溶好色……”
朴十年不由分说,便道:“貂叔,照你意思,那北静王水溶好色,便见到我家幂儿见色起意,所以才……”
“正是,正是。”
貂珰忙说道:“老奴如何也想不出来,幂儿姑娘会逗留在玄墓蟠香寺,也唯有这一种猜测,或许才讲得过去。”
……
寺以玄墓蟠香为名,实也并没有飞檐深廊,只不过是一处几进的院落而已,既无大佛卧于明堂,也无金砖铺地。
房是土木之作,上覆着青色瓦,远远瞧着,并不像是什么寺庙,却像是一处农家田庄。
只左近景色秀丽,山深如黛,水浅而清,郁郁葱葱的苍劲古树,虬枝如龙如蛇,不知已有多少个年头。
这时被貂珰以为好色的北静王水溶,正和妙玉师父朝云师太坐于厅堂之中。
水溶好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似觉得有些失了礼数,便说道:“久闻朝云师太大名,今日里才得以拜会,不请自来,可别怪罪才是。”
朝云师太俗名王朝云,妙龄时曾是名动大夏的大才子东坡居士府上的歌妓,精于推演精算之能事。
因“乌台诗案”,东坡居士几近被戮。
王朝云也便因此重得了自由,却削发为尼,如今已数十年矣。
听得水溶话中意思,似是已知晓自己来历,朝云师太如坐定般不形于色,只回道:“王爷言重了,哪里有什么不请自来,实都是因缘际会。”
她说罢,眼神不由望向寺外。
当此时,朴十年和貂珰两人,已踏上寺门外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