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了一夜。
早晨起来,周文陪父亲扫院子,扫完院内扫院外,院前的路也扫了,直到和左右邻居家的路接通,才算完工。
周文正要拖扫帚回,父亲唤住他。
“娃呀,别着急走,爸有话问你。”
“啥呀,回屋里说呗。”
“还是外面说吧。”
父亲摸出烟袋,烟锅在里面挖呀挖的装烟丝,一直装不好,周文知到父亲是有不好问的话了,于是索性主动。
“爸,啥事儿呀?说呗。”
“那个……”
父亲扬下颌指指西屋方向,“咋一下子俩?娃呀,咱可不能犯错误呀。”
那是妹妹的住屋,昨夜张子琪宿在那里,和妹妹聊了半宿,天明才睡。
父亲的话不好回答,周文略尴尬。
“妙妙她姐呗。”他想糊弄过去。
父亲瞪儿子一眼:
“你爸我还没老糊涂呢。”
“您咋会老哩,才四十多点,再给我生个弟弟都是成的,一点不糊涂。”
“少打镲。”
见躲不过去,周文老实说道:
“爸,这事吧,说不清楚的。”
“你小子要脚踩两只船?”父亲扬起了大竹扫帚,打算拍死这个混蛋儿子。
“爸!爸……”周文忙安抚。
“大过年的,咱可不兴搞体罚呀,给您说实话您还骂,不仅骂还想打,那我说瞎话您就满意了?这事儿真就说不清楚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李妙妙一定是您儿媳妇,绝对跑不了。”
“这不还是要脚踩两只船?”
父亲彻底的怒了,
当即大骂道:“混蛋小子,你对得起妙妙吗?有点臭钱烧的都不认是你自己了,那都是别人家里的宝贝疙瘩,都是有爹有娘的人,你却坏良心的胡搞乱搞,这样会坏了人家姑娘一辈子的,会伤阴德哩,混蛋啊,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老子打死你个不孝子!”
说着,又举起了大竹扫帚。
“爸!爸……”周文忙抱住父亲。
父亲的体温传了过来,能听见心脏砰砰的有力跳动声,跨越二十七年的接触,让周文瞬间破防,眼眶立时就湿热了。
“我保证不胡搞乱搞!我保证……”
“咋个保证法?你说。”
周文咬咬牙,说:“妙妙不答应,我绝不往家里领人,啊不,答应了也不领。”见父亲又要举他的大竹扫帚,忙再次加码:“不碰,不碰人家总行了吧,我当妹妹看,您老还有啥话说嘛,快把扫帚放下,老举着挺累的。”
“气死老子了!”父亲兀自气咻咻的,“娃呀,要想公道打个颠倒,要是别人这样对待你妹子,你该咋办?”
周文果断干脆:
“我把他活剥蘸盐生吃了。”
“还是呀,咋轮到你自个儿身上就想不明白呢?你不怕别人蘸盐吃你?”
“那不能!”这次回答更果断。
“别人都打不过我。”
“那好吧,今天我就替老祖宗灭了你这个孽障!”说着,父亲再三举起他那大竹扫帚,誓要大义灭亲了。
正这时,一个大绒球忽的从院子里蹦跳着滚出来,到得父子两人面前猛的展开一双小短手,“蚊子,看不好看?”
父亲忙放下扫帚。
周文定睛一看,差点笑死。
大花连帽大棉袄,大花棉裤,边缘还镶着一圈白毛毛,脚蹬一双棉窝窝,手上套着一双棉手套,中间有条红绳连在一起挂在那看不到的脖颈上……妥妥的嫁接了某种城市文化的农村新潮审美,不过,中间那宜喜宜嗔的俏脸一下子提升了整套棉服的档次,反而给人一种土道极致以后的别样新潮与俏丽。
别人靠衣妆,李妙妙妆衣。
“爸,周文傻了,您说好不好看?”
见周文没回应,李妙妙撅嘴,然后找外援,父亲叹口气,“好看!好看……注意别冻着了,这大冷天的,你们说话,我去看看你妈做好饭没。”说罢狠盯了混蛋儿子一眼,走了。
“爸都说好看嘞!”李妙妙显摆。
“主要是人好看。”
“嘻嘻,算你会说话。”
周家在一个小坡上,站在院前小路上能望见远处白皑皑的原野,仍在飘飞的雪花把天地连在一起,给人一种寰宇一笼统的原始与粗矿,宛如天地初开。
“蚊子,你的家乡真美呀!”
“也是你的家乡。”
“是呀!是呀……也是我的嘞。”
正是各家吃早饭的时候,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再一次响起,站在坡上,能看到穿梭在街巷里捡炮仗的孩子。他们三五一群,二三一伙,相互吆喝着,蹦跳着,鞭炮声就是集结号,哪里有响声就去哪里,时不时的还从兜里摸出一两个炮仗,就着手里的香头点了,随手抛向空中,“啪”的一声后,鞭炮碎屑纷纷扬扬,伴随着雪花一起飞旋、飘落……
“比我们李庄好看,也热闹多了,那都是楼,都看不见天,没这里好。”
“你爸听到会伤心的。”
“他又听不到。”
李妙妙问:“蚊子,妈说今天要带我去各家串门哩,我穿这个好不好?”
周文知道,母亲这是忍不住了。
她要去晒儿媳妇,要去炫耀。
“背个包吧。”周文说。
“背那个做啥?噢……我知道了,要带零食,遇到小孩要分糖果是不是?”
“那就背俩,但一个要空着。”
“啊?为啥呀?”
“回来你就知道了。”
张子琪睡得晚,但起得并不晚,这时也穿了衣服蹦出来,“看看,看看,你们快看看,我穿这身好不好看?”
周文一瞧,哎妈呀,双胞胎嘛。
和李妙妙一模一样的款式,还都是红艳艳的,还都镶着白毛毛,不同的是,李妙妙是大花,她的是小碎花。
母亲这是做了几套呀?
妹妹出来喊吃饭,见这俩绒球在那里比呀比,撞呀撞的,捂嘴笑了。
“快脱了吧,家里穿穿还成,去外面丑死了,没你们带的衣服好看。”
周文却道:“就穿这个,喜庆。到是你,穿你嫂子的秀禾,这天气,不怕冻死你呀。”妹妹周静十七,正是青春烂漫喜欢臭美的年龄,见哥哥这样说她,不满道:“这是嫂子送给我的,冷怕什么,好看就成,再说我不会另外穿件大氅吗?你不懂别乱说话。”
“就是。”
张子琪附和道:
“女人的事女人办,男的靠边站。”
得,下逐客令了,老子走。
“周武起了吗?”他问。
周武是周文小弟,今年十四,正是贪睡的年龄,昨夜又得了新嫂子不少礼物,美滋滋玩了半宿,鸡叫时才睡下。
周静道:“早没人了。”
“啊?起得这么早?”周文惊奇。
“人家起得比你还早呢,肯定是去找人炫耀他那礼物去了,嫂子给了他那么多小东西,没人看见该多难受呀。”
报告:有人在浑水摸鱼。
周文去看张子琪,女房东似又所觉,挑衅回看,一副“你奈我何”的低调嚣张模样。
他之所以这样看她,是有原因的。
因为那些礼物大多是张子琪贡献的,她那包里,除了几样明显是给家里人准备的精品小礼物之外,其它光煤油打火机都不下十个,还有诸如手套、发卡、饰物挂件、弹球……等等很多小物件儿,大批发一般,明显是打算做绊手礼大派发用的,似乎是想走大众路线。
至于李妙妙,却是另一套路数。
给外人准备的不多,给家人准备的却是异常的完备,且个个都价值不菲,充分体现出了一位款姐的霸气与豪气。
不亏是闺蜜,配合得相得益彰。
从这件事上,周文也看清楚了张子琪那懒散外表下隐藏着的细腻与周全。
因为她选择的礼物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充分考虑了一切可能的情况。
既没有喧宾夺了闺蜜李妙妙的主,也含蓄而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总之,很有分寸感。
周文叹气。
拜把子的老丈人,亲密无间的小姐妹,怎么说都是窝边草,这事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