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绘画之家后,两人来到一家名为多摩的咖啡厅吃点东西。
这家咖啡厅在蒙巴纳斯享有盛名。老板维克多提供便宜的咖啡和食物的同时,允许艺术家们用自己的画作抵债。他把这些画挂在墙上,足足占据了一面墙壁,非常震撼。
那上面有各式各样的画。古典主义,拉斐尔前派,印象派,象征主义,后印象派……赫伯特驻足在这面墙边,默然出神。
夏恩对绘画的兴致远低于书籍。如果这是一面墙的书,他会有兴趣好好品读一番。陪着赫伯特站了一会儿,夏恩也只看到几幅自己喜欢的,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巴黎的咖啡厅时间是闲暇时光,你可以在这里蹉跎一下午,好像没有任何事等着你去做。
旁边的几个咖啡圆桌旁,有低声交谈的,有的人则在大声争论。
夏恩端着咖啡杯,翘着二郎腿,望着塞纳河,毫无目的的遐思。
片刻后,赫伯特来到桌边坐下。他撕扯着面包,就着咖啡吃掉,最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夏恩,抿了抿嘴,问:
“你觉得,我也应该做出一些改变吗,夏恩。”
“嗯?”
夏恩端着咖啡杯,诧异地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来巴黎,我本来是为了学习更新的绘画技巧和手法,但我发现我并不喜欢他们的做法。”赫伯特一口气说完,似乎在心中压抑了许久,长出一口气。
夏恩喝了口咖啡,扭头看向一旁街道上悠闲走过的路人。这种问题是很难回答的。但作为朋友,似乎夏恩又有提供建议的责任。
“我们的人生实在不需要太多他人的建议,”夏恩对赫伯特道,“你应该想的是,为什么改变,为什么不变,赫伯特。你最初选择绘画的目的是什么?成名,赚钱?那我建议你去跟着马蒂斯学习他们的技巧,再去今天那个画室进行学习。如果你的答案是否定的,至少,你要明白自己的想要的是什么,这非常重要。”
赫伯特闭上眼睛,抿嘴默然沉思了许久,才睁开眼来,道:“我希望通过绘画来呈现我们世界的美,夏恩。这种美令我悸动,幻想,以及满足。”
“那你想改变的理由是什么呢?”夏恩又问。
赫伯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看上去很难开口。
“因为不安?”
夏恩倒是没这种感觉,“其他人都在改变,你不改变让自己感到不安。其他人都在进步,你没有进步让你感到不安?其他人成名,赚钱,而伱默默无闻,仍停留在原地让你不安?”
夏恩的话让赫伯特怔了怔,他露出一抹苦笑,道:“你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夏恩。”
“我不能,”
夏恩摇头,“没有人能够体会另一个人的感受,所以你必须自己去找到答案,赫伯特。”
这句话就有些玄妙了。但赫伯特点了点头,回答:“我想我明白了。”
这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时代。社会在变化。工业革命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取缔了过去的生活方式,把世界连接起来。消磨了個人存在的价值,摧毁了过去一切可以被坚信的东西。
文学和绘画作为反应社会现实的工具,也随之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一切必将进入现代,也即是成为现代主义。但赫伯特·德雷珀的选择,却是坚守古典主义的绘画方式,终其一生。因此,评论家说‘他见证了宏大叙事最后的辉煌’。
1900年巴黎世界博览会,赫伯特·德雷珀的作品《伊卡洛斯之歌》获得了绘画金奖。他还承接了德雷珀斯大厅天顶的装饰与绘画。
2010年,康沃尔博物馆为了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以天价拍卖了他的作品《海上少女》。
很难说,赫伯特·德雷珀的坚守是对是错。但他应该在生命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吧。毕竟,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梵高的。
…………
躺在绘画之家的硬板床上,夏恩不时翻一下被压得生疼的身体。
按照夏恩目前的名气和财力,他完全可以住更好的旅店。巴黎不止是艺术家的巴黎,也是奢侈品的巴黎,它有更好的去处。
但那就不能充分感受巴黎艺术家们的生活了。
夏恩打着哈欠,在稿纸上写下‘运动’两个字。
运动,在这里当然不是身体运动。而是指的是新世纪之后,艺术家为了宣扬自己的观念,聚集在一起活动的一种方式。
这一点是与过去非常不同的。
说好听点,叫团结一致。难听点,就是圈地自萌。反正我提出自己的观点,你看不懂不理解,就是你水平不够。在这个时代,巴黎的画家们还是真有水平的。等搞到二十一世纪,就很容易出现那种在画纸上乱画几笔,然后说你不理解我的艺术理念的事情。
在伦敦的时候,夏恩觉得自己的思想全方位超越这个时代。他提出的‘对自我的关注’,反应人类内心之类的观点,足以让伦敦作家和市民瞠目结舌。
但是到了巴黎后,夏恩才发现这里其实早就有这些理念了。
其实也能够理解,巅峰却走向衰落的国家,必然故步自封,食古不化。象征主义,自然主义等艺术理念,都是近些年从巴黎传播到伦敦的。而英国的作家们明显已经滞后了。
这对夏恩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情,有进步空间才有操作的余地。他可以通过组织一些现代主义艺术,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名气。
约瑟夫·康拉德,高尔斯·华绥,阿诺德·贝内特,詹姆斯·乔伊斯,亨利·詹姆斯……
夏恩在名单上写下一些英国作家的名字,又写了几本可供挑选的书籍的名字。等回到伦敦,就拿一本新书开开路。
接下来的几天,夏恩一边写作《魔山》的第二册。有钱有闲的夏恩不需要像之前那么逼迫自己,速度明显慢了不少,这需要不少时间。剩下的时间则在巴黎的街区漫无目的的游荡,去寻找那些维克多·雨果,巴尔扎克,福楼拜,莫泊桑,爱弥儿·左拉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