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十里长亭。
原先还只是几滴零星的雨点落下,可随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大,那浓密的雨滴就像是从天空上泼洒下来的豆子一般,争先恐后地敲击在长亭的屋顶之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风声、雨声、雷声。
在此刻亭中众人的耳边交织出一首美妙却蕴含悲伤的曲调,偶尔有夹杂着零星水汽的风吹进亭内,落在众人的衣角之上。
“好大的风啊……莫非是天公知道我今日出行,刻意作此风雨,劝我驻足?”
梁先行摆了摆衣角。因为天气骤变,小厮只来得及给他找了件淡灰色的外裳披在身上,此时宽大的衣角正随着穿过亭中的冷风不停摇摆着。
“哈哈哈,今日与君别,长风送万里……先行,这可是难得的好兆头啊。”
郭自达望着忽然刮起的风雨,虽然眼底还暂时有些忧虑,但是此刻也只能强作欢笑的说道。
他知道云州这件事情并不那么好处理。梁先行是在为皇帝和太子办事,可同样也会得罪朝中的一部分官员,不知道那些没有下限的贪官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梁先行。
“风雨将起,这也是你要面对的事情。迎着风雨走去,最后才能看到雨过天晴的日子。若是畏惧雨点,只敢瑟缩在这亭子之内,那么永远也看不到美好的风景。”
夏知蝉看着因为急雨落下,将长亭边道路旁长着的翠绿野草尽皆打湿,折弯了腰,一时间有些感慨地说道。
他似是在说如今的形势,又好像是在隐喻梁先行之后会遇到的种种事情。毕竟到了他如今的修为和境界,能够清晰地看到梁先行之后会遇到的种种困难,可是他却不能说出来。
一把好的刀剑是经过千锤百炼,加上数次磨砺而成的。如果你畏惧捶打,畏惧磨砺,那么终究你是一块废铁,成不了有用的刀剑。
所以有时人生道路之中所遇到的风雨,反而是你迈向成功道路的垫脚石,它让你变得更加坚毅,更加成熟。
“多谢兄长,多谢夏灵官。只可惜调令来得太过,突然赶不上兄长的这顿喜酒了。”
郭自达的婚事定在下个月初二,如今已是月底三十,眼看再过两天就要到了婚期。可没想到最终是梁先行的调令率先落下来,而且勒令他必须马上离京火速赶往云州处理事情,所以这顿喜酒是吃不上了。
“这有何难……来!我等共饮一杯,就算是提前喝郭某的喜酒了。”
长亭内的石桌旁只是简单地摆了几碟酒菜,郭自达亲自为梁先行与夏知蝉斟酒。
三人举杯共饮。
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眼看长亭外亭的马车在雨中被冲刷着,只见一直追随着梁先行的小五只能身披蓑衣,不停地安抚着雨中的马儿。
他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气,梁先行虽然迂腐好色一些,可他确实是一个愿意为民请命的好官,也并不苛待下人,做起事来也相当拼命。
由于性子执拗并不圆滑,再加上寒门出身没有人脉,所以经常不受上官的赏识,要不然也不会到了如今也没有谈定婚事。毕竟那些贵族出身或者士族,大家的女儿都看不上他们这些没有出身的人。
“兄长如今算得上是春风得意,又马上要迎娶娇妻……唉,可叹愚弟我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郭自达联合巡防营破了少女失踪的大案,根据诸多口供及证据,将所有案件全部呈报上去之后。深受皇帝和太子的赏识,虽然并未将其升官却大大赞赏一番,还赏赐了诸多珍品。甚至得知对方成亲在即,陛下还亲赐一幅墨宝。
毕竟跟梁先行比起来,郭自达算是名门出身,郭家虽说是武将,在京城之中也有人脉,而且名誉极佳。再加上郭自达行事圆滑,对于局势的把控也有独到的见解。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即将接任吏部尚书的岳父,这等背景在京城之中自然是顺风顺水。甚至有不少***子弟都刻意来结识他,有的还想要将家中的庶女赠送给郭自达为妾,想要借此来攀附对方。
幸好郭自达出身将门行事风格一向严肃,雷厉风行地让跑来巴结的***子弟通通都吃了闭门羹,在郭自达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后这些人又不死心地跑到郭府,去跟郭家的女眷攀亲戚。
幸好郭母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人,莫说郭家还没有与吴家真正结亲,毕竟婚事还没有正式举办,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变数。在这个时候,无论是与那些品貌不端的人结交,或是替自己的儿子接收妾室,那都是会变成得罪吴家的事情。
所以那些想要投机倒把占便宜的人就又吃了一次闭门羹。
还有一些仗着曾经跟郭家交往甚密的武将世家跑来郭府,也是明里暗里的想将自己的庶女或者远房侄女送给郭自达做妾室,借此来表示拉拢和交好。
可郭府上下的家丁也都是军旅出身,形势严谨,雷厉风行。只需要郭母一声令下,就将那些在郭家落难之时像躲瘟神一样躲开的老家伙通通丢出门外。
京城之中有不少文人得知此事,还在街头巷尾纷纷谈论,而且大多数都是偏向郭家,嘲笑那些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涌上来的占便宜之辈。
“先行,你莫要着急。如果你能将云州这件事情处理得当,那么将来由兄长我在京城给你做一个媒人。只是你也知道这京城的女眷可能脾气性格都不是那么好相处的……”
郭自达虽然是京城人士,但他并不了解京城之中的种种事情,更不了解京城女眷。但是他这些天从自己母亲口中得知了一二,毕竟京城之中贵族林立,门阀复杂,常常有闺帷之中闹出人命的事情。
梁先行相较于郭自达更容易在女色上沉沦,万一将来娶了一名贵妻之后,又想纳两三个小妾,最后闹得家宅不宁,就是一件让人头疼的大事。
郭家一来是因为家风严谨,二来吴家那位吴大小姐也是脾气火爆之辈,所以将来郭自达纳妾的可能性并不大,最多有一两个通房丫头而已。
这样家宅自然安宁,也不至于出现那么多肮脏的事情。
“依我看,这个家宅安宁最是重要。梁兄要么收敛性子,要么就干脆不要娶士族大家的女儿,最好找一个书香门第清流人家的女子做妻。”
夏知蝉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劝谏的话梁先行能听进去多少。对方与郭自达一样,有宰相之才,只是如果在此时不能磨砺性子,将来到晚年之时,很可能因为女子闹得家宅不宁,最后甚至还要落得个清誉不保的下场。
但是这些话他不能直说,毕竟作为修道之人,他不能过多的干涉普通人的选择,否则也会有相应的代价落在他的身上。
“如此说来就多谢兄长,也多谢夏大人……”
梁先行在此刻尚能把持内心,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不应当做些什么。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尤其是人到晚年,往往思绪就不如年轻时般敏捷严谨,更容易出现问题。
他们三人又各自饮了几杯,然后依依惜别。
看着梁先行顶着大雨钻进马车,身穿蓑衣的小五扬起手中的马鞭。在雨水中早就等待的不耐烦的马儿扬开四蹄,在泥泞的道路上踩出一个个深陷的马蹄印,朝着远处奔去。
“一路平安……”
郭自达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背影,心中也是莫名的忧愁。
啪!
上好的官窑青花瓷就从女子的手中飞出,然后径直落到地上。被力道摔得四分五裂,变成满地青白交织的碎片。
飞花公主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她鬓边的那只金色垂珠步摇,随着颤抖的娇躯不停的摇摆,一如外面的狂风骤雨。
“殿下。陛下去了高山行宫,太子殿下也随行在旁。您这几日就安心待在宫中休养……”
“闭嘴!”
一旁的小宫女瑟瑟发抖,他向来知道这位公主的脾气不好,莫说是他们这些宫女下人,就算是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未必敢触这位公主殿下的霉头。
可是如今太子殿下与皇帝陛下都外出去了,高山行宫最近京城之中风云变幻,他们在离开之前勒令公主不允许踏出府邸一步,否则就将公主府邸上下的所有人尽数杀死。
飞花公主虽然生性刁蛮,但她并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就算体罚宫女,也很少会要她们的性命。所以太子的这道命令可以说是彻底将她禁足在了府邸之中,这让她如何能够不生气?
更可气的是那个牛鼻子老道张太玄,自己本来就打算在龙虎山上跟他死磕到底。可没想到他居然说时机已到己只有在这个时候返回京城才能遇见自己的如意郎君。
没想到飞花公主兴致勃勃的赶回京城之后,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如今好不容易京城之中发生了巨变,她又被勒令禁足在府邸之内,不允许踏出大门一步。
虽然如今朝堂之中的局势渐渐安稳,可实际上没有人知道,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有怎么样的暗涌。皇帝与太子禁足飞花公主,也是为了能够保护她的安全。如今是多事之时,不能让她再出现任何意外。
“你们……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周围服侍的那些宫女如获大赦,她们纷纷低头行礼,以后转身如风一般的逃出了屋子。
虽然从服侍公主到现在并没有见过这位公主真的因为发脾气打杀下人,可终究难免会出现意外。
今天外面风雨交加,雨点敲击在屋檐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让人的心中就莫名烦躁。即使是伴随着雨点吹进来凉爽的风,也不能让心中的焦急感减少半分。
飞花公主等到所有的宫女都退出房门之后,才生气的又拿起旁边架子上的一个官窑花瓶,朝着本来就狼藉的地面用力砸去。
她甚至从一旁的墙壁上摘下来一柄吹毛断发的宝剑,直接在屋子里面舞起长剑。
幸好她虽然发脾气,但并不是傻子。脚步刻意躲开那些布满破碎瓷片的地方,锋利的宝剑将红木家具和八仙屏风尽数砍了个稀碎。
作为脾气暴躁的人,经常因为种种事情跟自己的父皇还有幼弟发生口角,但是他又不能去,真的出手殴打他们,所以往往只能把脾气发泄在周围的物件上。
幸好这些红木家具官窑瓷器虽然在一般家庭中来说视若珍宝,可是对于皇族出身的飞花公主而言,那就跟普通的碟碗没有什么区别。她府邸的仓库之中,不知道还存放了多少这样的东西。
也许是知道了公主喜欢摔东西的这个坏习惯,皇帝和太子送她东西时,也经常是些家具瓷器或者宝剑之类的东西。
“凭什么让我待在这里!牛鼻子老道张太玄说了,我这次回京能遇见自己的如意郎君。可如今连门都不让我出,我去哪儿找如意郎君?”
“京城之中是有事情发生,可如今事情不是已经平定了吗?少女失踪的案件也已经审结了啊,那个该死的杨老头也被抓了……”
女子把自己头顶上的发钗摘下来,用力的丢出去,只听见咚的一声,细长的发簪,直直的插在了远处的墙壁上面。
一头乌黑的秀发就披散下来。
披肩长发,手提宝剑。女子现在的样子颇有些降妖伏鬼的姿态,像是那些图画之中的威严神像。
“不让我出门,难不成如意郎君能从天上掉下来!”
飞花公主正在自己的屋子里跳脚怒骂,因为周边服侍都是一些常年的宫女,很清楚自家公主的脾气,此时早早就躲了出去,等到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回来。
此时整个院落之中只有她一人,且伴随着外面越来越重的雷鸣之声,即使她在屋中怒骂自己的父皇与弟弟,那些躲在外面的宫女也是一个字都听不见的。
后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飞花公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屋顶突然被一个黑影砸出来了大洞,然后无数的雨点带着疾风就冲进了屋子之中。
女子肩头散落的乌发被风雨吹起,星星点点的细雨落在她的脸颊之上。
此时随着屋顶的瓦片和破损的木条四散开来。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黑影才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然后有些无语的抬头看了看雨水,不停的天空以及屋顶上那个格外显眼的大洞。
“我……”
来人是个身材矮小的少年,那五官倒还算清秀,只是眉宇间就像凝结着一团暴风雨一般,锐利的双眸从屋顶落到四周,他只是轻轻扫过女子的面颊,并没有任何过多的惊讶神色。
“我踏马的,大师兄这是把我丢到哪里来了?”
“你是什么人,私闯我的府邸!”
看到如此场景飞花公主却也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她怕什么?手中还有削铁如泥的宝剑,于是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把锐利的长剑搭在少年的肩头。
“别拿着东西对着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年只是撇了一眼锐利的宝剑,他看向女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拿着烧火棍的猴子,眼神之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飞花公主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眼神看她。于是女子一咬银牙,微微举起手中的宝剑,她并不打算真的要了这个人的性命,但是要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少年只是伸出了两根指头,轻轻一夹,那根削铁如泥的锐利宝剑,就像是面条一样,被他的两根指头夹断成了好几截。
“我问你话呢,这是什么地方?”
飞花公主看到手中断成几截的宝剑,她心头的怒火更盛。这可是自己的父皇在自己及笄的时候送来的的宝剑,据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铸剑家族,南宫家族的珍贵藏品。
“你……你居然弄坏了我的宝剑!”
女子一扬手,直接把剩下的半截宝剑用力的丢在男子的脸上。可惜那原本削铁如玉的宝剑,就像是被人施了法术一样,即使直直的劈砍在少年的脸上,却连对方的皮肤都没有划开。
“你这个婆娘有病是不是,我问你话呢!”
少年看着面前的半截宝剑滑落到地上,他只是眼神轻蔑的抬起脚,用力的踩了一下,那把剑就直接被他踩成了烂泥。
“我跟你拼了!”
飞花公主此时不知道是真的怒火攻心,还是别的原因。见到如此场景,她非但没有害怕,还张牙舞爪的冲过去,要跟少年拼命。
而少年则是很轻松的一抬手,就抓住了女子的手腕,然后轻轻一用力就令女子痛呼不止。
”疯婆子……”
少年一皱眉头,他把张牙舞爪的飞花公主按倒在地,然后扬起手掌冲着女子圆润的臀部用力拍下去。
啪——一声脆响过后,屋子之中陷入了莫名的死寂。
飞花公主原本面朝下,正挣扎着,想要从少年的手中逃脱。随着对方如此轻薄的举动之后,她反而是瞬间僵硬了身体。
少年一时也觉得有些不妥,便只好有些尴尬的抬起手掌摸了摸鼻尖。
却忘了这只手是刚刚打过女子的,随着他自己的动作,指尖上所携带的一缕女子幽香,突如其来的钻入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