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夏知蝉坐在县衙侧边的一间偏僻小屋里,他望着进门的张班头和李班头,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二位班头坐吧,周爷身体怎么样了?”
他没有着急一开始就询问要紧的事情,一来是缓和众人之间的气氛,二来也是为了循序渐进,否则对方一个激动很可能说错或者说漏什么东西。
“周爷身体已经无妨,自从大人您亲自拿着药去探望之后,他的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好,近来都可以下床了。”
张班头是个直爽脾气,一见自家大人发问,于是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稀里哗啦的都是洒了一地。
一旁的李班头也随声附和几句,他也明白自家大人的心思,自从暗地里开始调查之后,他们确实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有见过的蛛丝马迹。
这些天零零总总汇集到一起,大约也能看出一些眉目,但还是并不那么清晰,只是比之前一无所获的情况要强。
“对了,大人……这是周爷病好之后连夜写的尸单,本来说是打算亲自交给您的。”
张班头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抽出来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这是他今天去看望周爷的时候,对方几番叮嘱才肯交给他的,还说了不许自己偷看上面的内容。
“嗯……我看看……”
夏知蝉接过尸单,这是仵作验尸之后给出的详细报告,包括尸体的外貌身形,死因推断,有无伤痕和明显特征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内容。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死尸,男性,三十岁左右,左手小拇指有残缺,身上有零星伤痕,为陈年旧伤……死因是被利器隔开胸腹,然后被活生生挖出心脏而死,而且根据死者掌心肉块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死者自己把心脏挖出来了。
怪不得周爷会生病,他做仵作半辈子了,恐怕都没有遇见这么恐怖诡异的尸体,自杀的他也见过,但是这种折磨死法的事情他倒是闻所未闻。
“他自己把心挖出来的……”
夏知蝉看着尸单上的字,一笔一划都透着哆嗦的感觉,有此可以看到写此内容时周爷的内心波动。
“看起来真的很诡异。”
“说起来,我在京城外面的各县走访时,倒是也听说过有个别的地方发生离奇死法……只可惜死状太惨,当地发现的村民立马就一把火烧了。”
李班头随口说了一句,他游走各个县城的时候,确实也见到过类似的事情,而且好像也是就跟少女失踪的事情差不多时间发生。
“自杀……也就是说不是被别人害死的,可是为什么呀?要死拿刀抹脖子不好吗,何必这么折磨自己,这样死怕是不知道要多痛苦。”
张班头一阵挠头,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但是既然周爷的尸单写了自杀,那就一定是自杀的。
可是这在道理上说不清楚的。
“这件事情才是真的先搁置一下吧,我觉得这件事情里面很可能有妖邪作祟……我会请专人去查的。”
夏知蝉把尸单放到一边,这件事情衙役们是真的查不出来的,他虽然嘴上说请专人查,实际上就是准备自己亲自查。
这件事情的背后好像隐藏着什么隐情,那具尸体既然死状蹊跷,他们这些寻常衙役是查不到线索的。
“是,大人。”
二人抱拳称是,虽然不知道自家大人会如何查这件案子,但是既然大人这么说了,他们遵命就行。
“现在……你们说说最近查到的事情吧。”
夏知蝉示意二人坐下,毕竟这里只是个小屋子,也只有他们三个人,大可不必这么客套。
“是……那我先说。”
二位班头对视一眼,一贯是脾气直爽的张班头先开口说道,他从怀里也摸出一张字,但是他一向是不识几个大字,所以上面勾勾画画的什么都有。
“从最近那些借来的衙役口中得知,那是丢了女儿的家中,或父或母或长辈,都曾经与人交谈,透露过卖女之意,还有个别几人,在女儿失踪后确实得到一笔钱财。”
张班头抖了抖手里的纸,上面连写带画的一段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他亲笔写下的,所以也只有他能看懂。如果是别人得到了,肯定以为这是三岁小孩的涂鸦,或者奇怪的天书。
“钱财来路不正?”
夏知蝉沉吟了一下,如果那些所谓失踪的女子是被卖了,那对方买卖这么多女子的目的是什么,要知道自从三年前出了那件事情,皇帝清剿京城内不良人贩子,从那之后京城里这种人就差不多绝迹了。
“不然……这些钱来路很奇怪,但都是有迹可循。有的是从赌坊赢来的,有的是卖东西挣来的,最离谱的是遇见以前的人,人家报恩留下来的。”
张班头自己都觉得古怪,这件事情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
“这些事情,都是暗地里衙役从街头巷尾或者当事人嘴里听来的。这笔钱的数量不大,跟寻常买个奴婢的价钱差不多……”
“这些钱之前的来路呢?就查不到了?”
夏知蝉知道好不容易发现了线索,手下那些衙役怎么肯轻易的放手,所以必定是查过的。
“查过了……确实再也查不清楚了。赌坊里面鱼龙混杂,有些赌坊背后甚至有官员撑腰,我们没有办法询问清楚。”
张班头叹了口气,京城里的赌坊可真的是比青楼楚馆还厉害的销金窟,毕竟青楼楚馆大不了花光银子再透支身子,但是赌坊可就真的能够做到敲骨吸髓。
不论你腰缠万贯,进去之后总都是输多赢少,最后花光了钱不算,还有可能欠上高利贷,最后利滚利的还不上,被人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而胆敢在京城经营赌坊的那些大老板们,背后往往都有***撑腰。毕竟经常有那些富家子弟输光了钱以后来赌场惹是生非的,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后台靠山能够震慑住对方。
这也导致了赌坊是个鱼龙混杂,京城治安管理不到的地方,很多人甚至是江洋大盗,犯案的凶手都会躲藏在赌坊里面,甚至跟老板勾结,花一笔钱来求其庇护。
同样的赌坊里也是销赃的最好去处,无论是什么买卖店铺田契那些有实名实证的东西,只要一旦过了赌坊的手,都能给你化成没名目的银子。
所以想在赌坊里面查银子的来源和去向,实在是太难了。这也不能怪张班头他们办事不力,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是查不出来的。
“那……别的呢?不是说还有别的金钱来源吗?”
夏知蝉敲了敲桌角,他也知道想查赌坊的金钱流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的……比如说送钱的,就连被送钱的本人都记不住的恩情,对方却能记得住,而且还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张班头说了一堆,嘴巴有些干,但是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门口是书童守着,任凭谁都不许进来。所以一直都没有人上茶,他就算口干舌燥也只能忍着。
“他们说的事情往往在十几年前,尤其是还可能不在京城,实在是难以查遍,不知真假。”
“至于那些买卖的,多数都是看上了穷人家的古董或者家传宝之类的,所以才肯花一笔银子买卖。因为东西已经买走,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看似找到了线索,但是好像每一条线索后边都是死路,都被人堵的死死的。
“好手段……是一点多余的线索都不给啊。”
夏知蝉说着摇了摇头,他也真是感到对方的厉害,现在之所以线索不足,实际上还是因为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一旦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有些事情就能立刻推算出来。
“还有吗?”
“我这里……暂时没有了。”
张班头咽了口唾沫,他心里还是有些生气,这就好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眼前有根绳子可以抓住,可当你用力抓紧之后,却发现绳子断了。
夏知蝉点点头,对于张班头的努力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冷静的把目光投向了端坐的李班头。
“我这里的情况跟张头差不多……其中倒是有个奇特的,有个人想要卖自己的女儿,本来都说好了,但最后还是没有做成。”
李班头聪明,把简单的事情让给张班头说完之后,他就自然说一些对方说不出来的事情。
“那个人也说不清楚,跟他谈买卖的人样貌也没记住……据说都定好了,但是对方既没有付钱也没有领人……”
“我觉得事情不对,特意去找了那个姑娘,再三的追问下才知道,在其父谈定买卖之后的几日里,她便跟邻家一个男子有私,然后破了身子……”
“对方不但寻找年轻貌美的,还必须要纯洁的少女……”
夏知蝉一挑眉头,脑海里面忽然闪过什么信息,但是他没有抓住,于是有些烦恼流露在脸上。
“还有吗?”
“嗯,咱们出城的衙役们倒是已经到了有过少女失踪的村落,他们也在佯装查问着事情。”
李班头不但负责京城内一部分的搜查,还负责跟出门迷惑众人的衙役联络。
“让他们查一查,当地有没有既出现少女失踪又出现奇特凶杀案的……”
夏知蝉摩擦着下巴,他忽然心头一动的说道。
“大人是怀疑这两件事情有关系……我明白了,马上吩咐下去。”
李班头也算是一点就透,他连忙点头,然后表示自己立刻就准备着手。当下的两件头疼的案子如果背后的主使是一人或者一个组织的话,也许能从二者之间查到更多线索。
“好。”
夏知蝉从袖袍里摸出来两块不小的银元宝,直接递到二人的面前。
“夏日炎热,这算是我请兄弟们喝一碗茶水……”
“呃,多谢大人赏赐。”
二人先是谢恩,然后才把银子接到手里面,再次拱手施礼后退出了屋子。
“嘿,李头,大人好大手笔呀……这么大一块银子,分到兄弟们头上也够每人半个月的工钱了……”
张班头掂掂手里的银子,感叹着说道。
“你个笨蛋,就知道看见钱高兴。”
李班头笑骂一句,他同样是搓了手里的银子,回头看了一眼屋门,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郭大人的出身高贵,又跟吏部侍郎结亲,这等出身怎么可能是一般人……”
而坐在屋子里的夏知蝉还是听见了,但是他没有说话,而是始终拿手指头敲着桌角。
“纯洁的少女……“
“纯洁的少女……”
“少女……”
刚才脑海里灵光一闪,但是他记得的事情太多,所以有时候并不能马上回想起来具体的事情。
沉思了半晌,忽然想了起来:
“数百年前,邪教围四城,尽取城中少女,炼制飞升仙丹……后被正道诛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