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畜生之间的还大,起码现在的妎肯纳就是这样想的。
作为一个精通魔法的霜卫祭司,半残废的右臂其实并不太影响妎肯纳的战斗力。真正让妎肯纳心神失守,战斗意志出现涣散的原因,是对面那个神情凶狠的战母的名号——
凛冬之爪部落的战母,“北地之怒”瑟庄妮!
妎肯纳从崭露头角开始直到现在,都一直囿于弗雷尔卓德东北角的一亩三分地里,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和伊蒙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都生活在丽桑卓威名的保护范围内。
所以当女祭司第一次面对威名赫赫的瑟庄妮的时候,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对方那些骇人的战绩,还没有真正交手气势就弱了三分。
“你考虑好了吗。”
瑟庄妮已经离伊蒙的队伍足够接近了,她甩动着手中的臻冰链枷,仿佛完全不担心紧张戒备的众人会对她造成什么危险。
“我们不是去投奔阿瓦罗萨部落的,我们是霜卫氏族,要经过卫斯咯尔,去往奥恩卡尔岩地。”
妎肯纳知道自己开口解释的刹那,她就已经在和瑟庄妮无形的气势对抗中输了。
但是她没办法硬装强硬,因为虽然丽桑卓没有对她下达过“保护王嗣”的命令,是她自己凑上来和伊蒙同路而行对的,但是一旦伊蒙出现什么意外,妎肯纳是不可能逃过丽桑卓的惩罚的。
现在的女祭司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解释能让她在保全伊蒙安全的情况下,为小队避免即将到来的损失。
这很屈辱,但是妎肯纳没得选。
看看面前肆无忌惮的瑟庄妮吧,再看看瑟庄妮背后摩拳擦掌的野猪部队。
妎肯纳有理由相信,对方或许留不下她,但是绝对有能力把其他人都屠杀干净。
在女祭司开口和瑟庄妮解释的时候,一直坐在牦牛背上的伊蒙想出声制止对方,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坏坏坏!
伊蒙不清楚瑟庄妮和艾希具体有什么矛盾,但是他可太清楚瑟庄妮是多么痛恨丽桑卓了!
要知道在瑟庄妮带领着收服来的居瓦斯克野猪群回归部落,掀翻了自己母亲廓吉雅的权威,开始接手整个凛冬之爪的统治权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告“邪恶女巫丽桑卓留下的霜卫氏族是侵占部落牧场的敌人”。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说看待艾希的阿瓦罗萨部落,对于瑟庄妮来说是情感复杂的理念之争,那么看待始终缩在弗雷尔卓德东北角的霜卫部落,对于瑟庄妮来说就是绝对的单选题——
邪恶,污秽,除之后快!
当然,她对冰霜守卫的蔑视态度,也引来了许多无家可归的萨满、兽灵行者和寒冰血脉,以及弗雷尔卓德各地崇拜旧神的守旧派。
瑟庄妮正是靠着这种旗帜鲜明的姿态,只用了几年,就让凛冬之爪成为了北境最威风的部族。以迅猛、残忍、和对战母的忠诚,令人闻风丧胆。
现在这个部族找上门来,或许一开始只是抱着“敲打一下艾希的投奔者”的心思,结果现在妎肯纳开口就是“我是丽桑卓的人”……
事情也不出伊蒙的预料,在女祭司说完那一番话之后,瑟庄妮突然收敛了笑容。
她不再嚣张的站立,伸手招呼了自己居瓦斯克野猪“钢鬃”过来,神情严肃的骑上坐骑。
妎肯纳还以为她的话对瑟庄妮起到了作用,挑了挑眉毛,准备继续拿丽桑卓的名头当开路令牌,但是只有伊蒙知道事情闹大了。
“丢下所有物资,全员散开!”
伊蒙第一次下达了态度强硬的命令,指着不远处地形复杂的山谷,让随行的人都朝那里野猪骑士不容易通行的地方逃跑。
他算是看出来了,妎肯纳干架或许很厉害,但是这脑子是真的糊涂,完全不清楚霜卫氏族势力范围之外的情况。
讲道理,伊蒙凭借自己前世只知大概的记忆,都要比妎肯纳更“见多识广”。
“王嗣?”
“少废话了,赶紧跑!”
伊蒙说到做到,一马当先的跳下步履缓慢的白牦牛,压根不去管车厢上珍贵的臻冰武器“碎骨棒”,风一样朝着南边的山区奔跑。
其他人虽然搞不懂伊蒙这一套让人费解的行为是为什么,但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伊蒙的先见之明。
沉默的瑟庄妮眼神里冒着火,挥舞着耀眼的链枷,像一座高山一样开始了冲锋!
在瑟庄妮身后,几十名野猪骑士完全不需要语言上的交流,跟随着瑟庄妮的步伐,化作了一条黑色的洪流,呼啸着朝伊蒙的小队冲锋而来!
凛冬之爪整个部落的战士全部搭进去,或许都不够丽桑卓轻轻一挥手。同理,妎肯纳纠集的这群武装小队就算奋力抵抗到最后,也注定不是野猪骑士们的对手。
逃跑这种“懦弱之举”,实际上是弗雷尔卓德这片土地上比较常规的生存之道,所以听到伊蒙的命令之后,由妎肯纳组建起来的这支小队犹豫了片刻,都开始朝着南部的山区奔跑,只剩下妎肯纳还在伊蒙身边犹豫徘徊。
队伍的其他人跑的快,瑟庄妮的部队追的更快!
就在伊蒙拉着妎肯纳拔腿就跑的瞬间,居瓦斯克野猪已经开始了冲锋。
这种生活在极寒地区的生物,奔跑起来和战马完全不同。
它们起步的动作没那么迅速,但是每一步沉重的足迹都在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如果说战马是灵活的宝剑,那么居瓦斯克野猪骑士就像是沉重的攻城锤。
妎肯纳的“不逊言论”让瑟庄妮下定决心将这柄攻城锤挥舞起来,那她就没道理放过敌人!
“噜呼唔!!(杀死敌人)”
“他们疯了?我们可是霜卫的队伍,他们……”
妎肯纳难以置信的看着瑟庄妮身先士卒,眼神中闪耀着凶残的恶光,不由分说就朝他们挥动链枷,打出了一道和之前击穿妎肯纳手臂一样的魔法冰石。
“你才是疯了!”
“马上离开!”
伊蒙已经没工夫去纠正妎肯纳长久以来的思维惯性了,他用力把妎肯纳朝着南方的山谷推了一把,故作恶毒的让女祭司赶紧消失在自己眼中,而他自己却突然站立不动了。
居瓦斯克野猪确实起步比较慢,但是冲锋起来的速度却比寻常的战马快多了,整个队伍的其他人虽然已经走远,但是必须有人留下断后才能阻拦瑟庄妮的步伐。
“王嗣,快跟我走吧,你……”
妎肯纳半是出于忠心,半是出于对丽桑卓未来责罚的畏惧,拉着伊蒙就要离开。
但是女祭司突然发现,这么多天以来温和友善的王嗣好像换了一副面孔,强健有力的手臂像是钢浇铁铸的天柱,任凭她如何用力也挪不动半分。
她看不到伊蒙此时的正脸,无法读懂少年略带狂热的眼神,但是她能听懂伊蒙冷冰冰的语气:
“闭嘴,忘掉你之后看到的东西。”
躲避着瑟庄妮不断制造出来的,仿佛陨石天降一样的魔法轰击,伊蒙的双眼眯了起来,一种有别于寒冰血脉的冰冷气息的力量在他身体里酝酿。
从跟随妎肯纳去往霜卫要塞开始,他就一直被丽桑卓奇怪的善意所包裹,始终生活在舒适的氛围中,以至于伊蒙差点忘记了,自己本来做好的心理建设是被扔到嚎哭深渊,和虚空监视者直接放对。
直到现在,面对着一言不合就奔着屠杀而来的瑟庄妮,伊蒙终于明悟了费雷尔卓德蛮荒又原始的准则——
活人赢得一切,死人只有尸骨。
想通了这些的伊蒙忽然感觉身心舒畅,原本觉得聒噪的妎肯纳似乎也没那么烦人了。
也是,是自己的存在打碎了女祭司的傲气,让对方不得不试图与瑟庄妮交涉。
既然如此,就让自己再把女祭司的脊梁立起来好了。
伊蒙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一种有别于“冰裔”和“寒冰血脉”的奇怪力量在他体内畅游。他栗色的发梢开始一点点发白,薄冰一样的东西开始覆盖他的四肢。
“妎肯纳,你还不走?”
“我……我与王嗣同死。”
错失了一鼓作气的机会,此时又右臂伤残的女祭司还能说什么呢?
她有点懊悔自己没有听从禁卫的劝告,借着自己的小聪明就要执意与王嗣通行。
但同时她又有点庆幸,不论结果如何,只要自己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失为女巫大人麾下的勇士。
“死就不必了,我想试试能不能让你活下去。”
恍然间,伊蒙的声音似乎又变回了平时温柔的状态。
他附着着奇异冰霜的手臂,轻松的挡住了一枚呼啸而来的冰石,平静的第一次认可了自己的身份。
“弗雷尔卓德未来的王,可不会被野猪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