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柠有些神情恍惚,直到一众人马走远,她才赶紧拉了把也对着汉军背影晃神的敖斯木,
“我们走。”
两人来到方才汉军将领上来的入口处,一扇乌色木门有些歪斜的半掩着露出一方孔洞,石阶朝下延伸,透出微弱的光亮。
汉军只带走了祭天金人,看来巫师和太塔并不在密室。卿柠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突听里面似乎有些响动,与敖斯木对望一眼,两人慢慢走下石阶。
巫师密室看起来更像个隐蔽的半地下室,光秃秃的土墙上,每隔几步便凿有一处灯龛,青铜油灯的微弱光亮在壁孔里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着一步步拽下去,夹杂着淡淡霉潮气息的药草味缓缓飘来,使石阶尽头更显幽暗而神秘。
二人各取了盏灯,小心翼翼迈下石阶,随着药草味更加浓郁,眼前出现一间方室,毡毯上布满纷杂的脚印,几案和木架上都空空如也,遍地都是翻倒的青铜器具和兽骨,其间混杂着陶罐碎片和各种不知名的药草、粉末。
“神鹿!”
敖斯木捡起地上已经摔断的鹿角枝,愤懑的说道,“他们杀了神鹿,还割下它的角!”
卿柠似乎又听见密室深处传来响动,连忙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敖斯木噤声。
二人停住,屏住呼吸听了会儿,声音消失了。
卿柠接过鹿角,轻轻放在几案上,指了指方室一侧黑漆漆的门洞,示意敖斯木跟上,两人蹑手蹑脚近前一看,门洞出去竟是条走廊,似乎连接着好几间内室,皆都悄无声息。
“有人吗?”
卿柠将油灯往走廊里探了探,照见墙上挂满野兽头颅,狰狞的暗影在墙上交错,她忙将灯撤了回来。
“太塔!”
敖斯木跟着又喊一声,无人应答。
二人正要转身,突然,只听轰的一声,最深处的门里火光一闪,卿柠忙问道,
“昆巴拉巫师,是你吗?”
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卿柠转头低声叮嘱敖斯木,“你在这里守着,我进去看看。”
“达达小心。”
卿柠吸了口气,一步步沿走廊朝里走去,所有房间都门洞大开,室内陈设简单,并没有太多被破坏的痕迹,从物品和摆设可以看出是几间卧室和药房,还有一间摆满祭祀用的物品,皆空无一人。
她来到最后一间内室,在门口停下,空旷的房间立着四根乌色木柱,柱上分别刻有星月鸟兽各种图案,木柱顶上支着刷有黑漆的横梁,正中以细木条搭建骨架,组成太阳图案,四周垂吊着白色帷幔,房间正中是一个长长的祭祀台,上面竟摆着一排白森森的骷髅头骨,祭祀台前的几案和空木架已经腾起烈焰,方才看到的火光就是从那里发出的,一个身穿巫师服的干瘦老人正一动不动跪在祭台前的毡垫上。
“昆巴拉巫师?”
卿柠暗自咽了下口水,轻声唤道。
巫师缓缓转过身来,卿柠看到他面如死灰,两只凹陷的眼睛也变得空洞无神。
“昆巴拉巫师,我是坤兰诺,你可曾见过太塔?”
昆巴拉望着卿柠,木然的脸上有了些表情,
“我曾说过,你不死,就会给龙城带来灾难。如今,龙城毁了......”
卿柠有些语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顿了顿方拉回正题,“太塔呢?当时你们在一起,为何现在只有你一人?”
“此处没有你要找的人。”
昆巴拉冷声道,随即转回身,闭上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卿柠一看火势变大,便上前几步,在昆巴拉身后催促道,
“快跟我走,此地不能久留!”
“走?走向何处?龙城尽毁,金人被夺,我昆巴拉还能去往何处??”
老巫师突然站起来,转身看着卿柠苦笑,脸上满是凄然之色。
火顺着垂吊的布幔慢慢攀上横梁,眼看一大块布幔翻卷着要掉落下来。
“小心!”
卿柠一把推开昆巴拉,燃烧的布幔落在他们身后。
“昆巴拉巫师,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城毁了还能再建,祭天金人被拿走了我们可以想办法找回来,人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刚刚汉国将军说了,不杀降兵和平民,只要龙城百姓安然无恙,未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达达!——”
敖斯木听到响动跑了过来。
“别进来!你就在门口等我们。”
卿柠回身冲敖斯木喊道,正想继续劝说巫师,突然,一双手猛的伸过来,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耳边响起恶狠狠的嘶吼,
“龙城和金人神像都没了,活着还有何用?不如今日你我一起祭献天神,以死抵罪!!”
卿柠挣扎着,拼命想掰开巫师的手,怎奈巫师力大无比,紧紧扼住她的喉咙,将她往火中拖去,屋顶的木骨架也燃了起来,卿柠只感到窒息,脖子在巫师铁钳般的手掌中要被掐断一样。
“达达!”
敖斯木冲进来,迅速抽出腰间的短刀,
“放开她!!——”
敖斯木大叫着就往巫师的头上砍去。
卿柠急切的冲他摇头,张大嘴拼命喊着,
“不、要、杀、他......”
却只觉两眼阵阵发黑,声音半点发不出。
敖斯木刀锋一偏,短刀砍进巫师的左肩,巫师痛呼一声,不觉松开了手,朝后连跌几步,撞倒燃烧的木架。
卿柠猛吸一口气,捂住脖子大口喘息着,被敖斯木扶着退到门边。
巫师挣扎着起身,狰狞的笑着看向敖斯木,
“你可知她是何人?龙城被毁全因她而起,她是我们胡族的仇敌!你竟敢为了这个妖女刺杀大巫师?”
“她是我达达,你再敢伤她,我就杀了你!!”
敖斯木将滴血的短刀继续指着巫师,狠狠说道。
昆巴拉巫师把目光转向卿柠,
“你使下何方巫术,竟让他们甘愿听命与你!”
一道烧断的木梁掉落下来,横在他们之间,脚下的毡垫被引燃,冒出浓烟,隔着熊熊烈火,卿柠被呛得直咳嗽,焦急劝说道,
“昆巴拉巫师,走吧,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老巫师突然仰天大笑,
“你以为,今日逃过一死,就能回去?告诉你,祭天金人一旦出了龙城,护佑我胡族的天神便会离去,返回之路断绝,你将永困于此,再也回不去,你就留在这个世界,慢慢心痛而死吧!哈哈哈!哈哈哈!!——”
“达达!”
卿柠一咬牙,“我们走!”
“你就是祸端!若非你,胡族怎会战败,龙城怎会被毁,神圣的祭天金人怎会落入敌国之手!怨你!这一切都怨你!!——”
卿柠停下来,转身看着渐渐被火包围的昆巴拉巫师,冷声道,
“即便我不出现,龙城一样被毁,胡族战败本就是定势。”
“你胡说!!——”
老巫师瞪着血红的双眼,歇斯底里的喊着,然后开始剧烈咳嗽。
卿柠沉声道,“你既知我来自另一世界,那你更应清楚,我来自未来,你们此刻发生的所有事,在我那个世界早已是尘封千年的过往,我又怎会胡说?”
听到这话,昆巴拉巫师猛地一怔,整个人往前踉跄几步,缓缓问道,
“那你告诉我,后来,我们胡族怎样了?”
“胡族还会继续常年征战,内部纷争不断,分裂南北两部,最终,一部融入汉国,一部西迁,直至彻底消失,匈奴,也就是你们胡族,这个曾经无比强悍的游牧帝国,再也无人寻得到它的半点踪迹。你我皆为沧海一粟,不论生或者死,谁都改变不了历史。”
昆巴拉巫师呆呆站立,地上的火舌燎上他的长靴,衣袖也被引燃,老巫师却无知无觉,两行浊泪慢慢从他凹陷的眼眶中滑落,他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份释然。
“昆巴拉巫师!”
卿柠大喊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就算你我今日都在这龙城大火中以死祭天,也改变不了胡族命运,更阻挡不了这一切!!”
很快,火苗沿着他的靴子往上爬,点燃他的巫师袍。
“太塔被刘贵带走了,此时去刘府,还来得及。”巫师道。
“达达,快走!!”
火势裹着浓烟已经蔓延到了门口,四处响起噼啪爆裂的声音,不断有裹着帷幔的木梁掉落到地上,然后轰的一声,燃起更大的火,敖斯木一边咳嗽一边去拽卿柠。
“将祭天金人......带回......龙城......啊——呼啦伊!......呼啦伊!——呼啦伊!!”
昆巴拉巫师彻底变成了火人,但他依然定定的立在原地,双臂高举,仰头召唤,已经燃着的太阳形骨架顿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室内化成一片火海,烈火中的密室突然开始震颤起来。
烈火不断逼退着卿柠,她转身和敖斯木冲了出去,身后不断传来梁柱垮塌的声音,墙上的兽头纷纷掉落,各个房间都发出乒乒乓乓物品撞击和砸碎的脆响,一只皮鼓滚出来差点将他们绊倒。
“神鹿!”
敖斯木还想去拿那支鹿角,被卿柠一把拉住,二人拼命往外跑,刚一出密室,随着一股烟尘腾空而起,身后的通道轰然坍塌,昆巴拉巫师连同他的整座居室被彻底埋葬在了龙城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