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柠一听,便住了嘴。
披着件纯白大毛氅,头戴雪貂围边皮帽的大阏氏跨进门来。
“原来是大阏氏。”卿柠叹了口气。
“怎么,见到我,你失望了?”
“意料之中。”卿柠答道。
“是不是在想,为何是我?”大阏氏笑诮道。
“不。我是在想,为何又是‘我’?”
大阏氏忍不住大笑起来,“坤兰诺,许久未见,你怎还是如此真率。”
“你到底想怎样?”卿柠直截了当的问道。
大阏氏收住笑,对两名守卫递了个眼色,他们便退出去。
“这里住着可还习惯?这可是最结实的一顶毡帐,专用来关汉奴的,就连男人都逃不出去。”大阏氏环顾四周,假意寒暄。
见卿柠不答,大阏氏并不以为意,继续道,“当初你若乖乖顺从,做了小阏氏,现在就有享不尽的富贵,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卿柠不语。
“你看,你不做,有人愿意,我最疼爱的远兄之女就嫁给左大都尉,成了五阏氏,如今她正受宠着呢。”
“那要恭喜大阏氏,终于如愿以偿,找了个乖巧听话的,又是自家人,这下更是亲上加亲了。”卿柠冷哼一声,揶揄道。
“是啊,她十五岁,比那四阏氏还小很多呢,男人嘛,谁不馋鲜嫩美味的羊羔子呢?”
大阏氏一脸得意,慢慢围着卿柠转了一圈,啧啧叹道,“你看你,这才几日,面目已如此黑瘦,看来,再美的女人也经不住老啊。”
“大阏氏,您今日来应该不是只为和我寒暄闲话的吧?”
“怎么,听不下去了?是否心中后悔不已?”
“大阏氏想多了,自始至终我就没想要那种所谓的富贵生活,何来后悔一说?我只想知道,大阏氏下一步如何打算?该不会将我一直这么关下去吧?”
“当然不是。”
“那你想怎样?”
大阏氏突然回转身,脸上慢慢隐去虚假笑意,眼神阴冷的盯住卿柠,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我要你死!”
卿柠迎着大阏氏的目光,并不为所惧,只淡淡道,“我与大阏氏虽有几面之交,但自觉与大阏氏无过节,也未有任何冒犯,大阏氏怎会对我一个普通族女如此愤恨?你想如此,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
“哼!若当初你守好本分,回去继续做你的贱民,兴许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可你不与我联手,反为那汉女乱出主意,让她怀子,还受左大都尉加倍恩宠,竟让我无从下手,若不是你,她如何留得住这个孽种?”
“大阏氏这话就冤枉坤兰诺了,我与四阏氏并不相熟,只见过一两回,上回她还是依照你的授意前来劝婚的,我又怎会给她出主意?再说,她怀有身孕也该是之前早已有的,与我又有何干系?”
“哼,你真当我如此好欺蒙?你二人若无深交,为何她愿为你传信刘府,让刘贵救你?你那小阿妹成婚,她为何偷偷派人专程送去厚礼?你们背着我做的那些事,当真以为我不知情?”
大阏氏的连环拷问将卿柠一下震在原地,脑子里立即想到那个叫芣苢的贴身婢女,不禁惊了一身冷汗。
“怎么,无话说了?”大阏氏冷笑着,“你拒我倒也罢,竟还与我最痛恨的女人成了‘久勿相忘’的好姊妹,联手加害于我,叫我如何能忍?不让你死,怎出得了我这口恶气!”
“你就不怕左大都尉知晓?”
大阏氏嘴角浮起一抹轻笑,“你是左大都尉想得又得不到的女人,我怎会自己动手,让他怀恨于我呢?龙城有伟大的昆巴拉巫师,他已请示天神,三日后以你祭天,祈求神灵护佑龙城安宁。等左大都尉自单于庭回来,你早已化为灰土,他即便知晓也不能如何。”
“原来这一切是你早就策划好的。”卿柠看着大阏氏面目狰狞的脸说道。
大阏氏原来早已对自己起了杀心,只不过这次昆度事件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抓人的理由。
“哈哈,我定会为你祷告,求神灵宽恕你的罪孽,让你不被凶鬼恶灵缠身。”
大阏氏说完,便走了出去。
“哦,”大阏氏突然想起什么,回身莞尔一笑,“你养的鹿,肉真鲜嫩。”
不待卿柠回答,门已“哐”的关上,随之响起落锁的声音,周围重又陷入一片静寂。
卿柠站在原地,握紧双拳久久未动。
她知道,这个大阏氏是把所有账都算到自己头上,连同长久以来积攒的怨气一起爆发了。
那只小白鹿,从她带回来时就猜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却还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如鲠嵌在喉,吐不出,吞不下。
又是三天过去。
卿柠被关在这个孤独的营帐,断水断粮。
一开始卿柠还能在营帐里转着圈,努力让身体保持温暖,到后来,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除了隔段时间爬起来扒在窗缝努力往外望一眼,其余时间只能坐在毡垫上,到后来,连坐的力气都没有,就躺着。
这次,卿柠知道,自己的好运已经用尽,再不会有谁来救她了。
雪依然在下,门外的守卫似乎撤了两个,到最后,卿柠从窗缝瞅了半天,似乎一个都没看到,不知是眼花,还是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失去逃跑能力,不值得花力气看守了。
从地上脚印的深浅可以看出,雪已经没过小腿,依然断断续续飘着,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是卿柠来之后下得最久最大的一场雪。
“不知道部族的羊群会不会被冻死,毡帐有没有被压塌......”
趴在窗边的卿柠,看着缝隙中的皑皑白雪,心里默想着。
第五日一早,卿柠隐约感觉门开了,但她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也许只是幻觉,她不想浪费力气爬起来,如果生命只能如此慢慢耗尽,那就接受它吧,就像太塔说的,这就是命。自己再如何反抗都没有用,不如就这样静静等待最后那一刻的来临。
卿柠感觉被人绑缚双手,紧接着又被人抬起来,不是用担架或者别的东西,而是被人直接拎着抬起来,然后像扔一只死羊一样被扔到一架车上。
她听到车轮吱嘎吱嘎的声音,身体已经僵木,但五官似乎还有感知。
卿柠缓缓睁开双眼,刺目的天光让她的眼睛立即眯起来,等再次睁开,看见阴沉如铅的天空,还有无声飘飞的雪,风翻卷着雪打在脸上,卿柠感到一阵刺痛,一片雪花落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她抿了抿,一滴冰凉的津润融入嘴里,还未滑进喉咙就在半途消耗殆尽,嗓子依然干涸似火,连吞咽都辣辣的痛。
又一片雪落下来,卿柠轻抿嘴唇,贪婪的吮吸着这难得的润湿。冰冷的碎雪甚至飘进了眼睛里,瞬间消融,又顺着眼角慢慢流下来。
这条路此时显得格外漫长,漫长得让卿柠躺着都觉得疲惫不堪,她呆呆凝望着天空,任凭雪花一片片落在身上、脸上、嘴唇上。
她知道,自己要去见巫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