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卿柠都不知道自己能睡这么久,可能是太塔昨晚给她的那碗极其难喝的黑药汁起了作用。
毡帐里静悄悄的,只有地灶里的微弱火光不停跃动着释放出融融暖意。
卿柠翻身坐起来,感觉好受多了,伤口处不再那般钻心的疼,昨晚几乎是侧着睡了一夜,这会儿感觉浑身僵直。
搭在毡毯上的那件被狼咬烂的衣服不见了,一旁放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褐色皮袍,卿柠认出,这是前几天太塔手中一直缝补的那件。
她伸手抚摸着厚实温暖的羊毛衬里,呆呆想着心事。
“达达!”
随着一声呼唤,乌涂亚兴奋地掀开门帘跑进来,
“达达,快起来跟我走!今晚部族要庆祝。”
“你们要过节?”
乌涂亚摆头,“庆祝男人打猎归来,还要敬神祈愿!”
“那你快去吧,达达身上没力气,想再睡会儿。”
卿柠装作没睡醒的样子,准备重新躺下,她不想与部族人有过多交集。
“达达没力气是饿了,快起来,有烤肉吃,吃了你的伤好得快。”
说着,拿起皮袍就要往卿柠身上披,被卿柠拉住,“我的衣服呢?”
“你的衣服烂了,穿这个。”
卿柠看一眼乌涂亚身上已经磨得发白的旧衣袍,“这是太塔特意给你做的。”
乌涂亚笑着纠正道,“太塔给你的,她说你怕冷,要给你缝一件暖和的袍子。太塔拿阿大最厚的羊毛袍子改的,这件袍子用了九张羊皮,能挡住大漠最猛烈的风雪,达达穿上再也不会冷。”
卿柠一愣,她没想到太塔会专门给自己缝衣服,还是如此贵重的羊皮袍。
“乌涂亚,我......”
“达达,你要不穿,太塔会伤心,我也会伤心!”乌涂亚故意撅起了嘴巴。
望着乌涂亚眉头紧皱的小脸,卿柠无奈的答应,“好,我穿。”
乌涂亚这才又开心起来,安慰卿柠,“以后太塔会给我缝新袍子,比这个更好。”
尽管不情愿,卿柠还是被乌涂亚生拉硬拽的拖起来。
出发前,乌涂亚还刻意为她打扮一番,不仅帮她编好发辫,还从灶灰里挑了根碳棍,一边为她描眉,一边叹道,
“唉,要是有胭脂就好了。太塔说,等我满十五岁,就给我买一盒最好看的胭脂。”
“龙城还有胭脂卖?”
“嗯,龙城什么都有,不过一盒胭脂要一头肥羊才能换呢,部族只有阿尔奇百长家的妻子用得起。”
卿柠刚要接话,又听乌涂亚一声惊叫,“达达,你耳朵没穿洞!”
“对啊。”
小姑娘晃着手中一副鹿角形纹饰的骨质耳坠,不无遗憾的说道,“没穿耳洞,不能戴这个。”
卿柠哑然失笑,伸手接过来为她戴上,
“达达没关系,只要把我们小乌涂亚打扮漂亮就行了。”
俩人出了毡帐,天已暗下来,远处空地果然燃起了篝火,熊熊火光将夜幕衬得分外温柔,篝火上早已架起了全羊和野鹿等肉食,诱人的香味一阵阵飘过来,卿柠馋得咽了下口水,这才觉得腹中空空。
这段日子以来,卿柠觉得自己时刻挣扎在温饱线上,几乎就没吃饱过,虽然每次太塔都会给她准备一小碗肉,一开始是不习惯野生动物浓重的腥臭味,有些甚至没煮熟,一嘴咬下去,里面还汩汩渗着血水,更叫人难以下咽,所以卿柠吃得很少。
等后来慢慢适应了,发现他们虽然养着成群的牛羊马,但每天只吃两顿,太塔和乌涂亚还总把肉省给自己,卿柠不愿继续享受这种特殊待遇,执意与她们同食。
如果乌涂亚一连几日不出去打猎,三人就只能吃块干酪,喝碗掺了野菜草根煮的肉骨汤,更觉饥肠辘辘,过惯了现代衣食无忧的生活,卿柠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娇弱无比,干点活就心慌气短腿脚无力,有几次直接饿得胃绞痛。
她知道已经占了太塔一家本就不多的口粮,所以饿的时候也默默忍着,实在受不了就喝点水充饥,此时看到烤肉,卿柠也顾不得矜持,不由自主朝篝火方向迈开了脚步。
部族人三三两两汇聚过来,卿柠远远看到巴鲁和麻察一前一后从毡帐里出来,后面跟着敖斯木和他的妹妹们。
原来麻察也是巴鲁的儿子,这个倒从没听乌涂亚提起过,可能因为是长子的缘故,相较顽皮好动的敖斯木,内敛讷言的麻察显得稳重许多。
乌涂亚已经跑到一群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中间谈笑去了,男人们散坐在地上,用胡语高声交谈,小孩子有些依在阿囊怀里,眼睛一直盯着烤肉方向,有些在飞奔着嬉笑逐闹。
篝火在空地上哔啵作响的燃烧,已经烤得差不多的全羊和鹿肉被移到一旁,肉香扑鼻,卿柠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火光热烈的炙烤着,甚至让她觉得周身有些发热。
她仰起头,一轮皎洁圆润的银盘静静悬在深蓝的夜空,光芒而璀璨,月亮从冰湖跟回了大漠。
“嗯......达达,......”
卿柠收回视线,是敖斯木。
见他扭扭捏捏的站在面前,支吾半天,卿柠觉得有趣,故意逗他,
“你叫我什么?”
敖斯木不吭声,也不走。
“你不是一直叫我坤兰诺嘛?怎么突然改口叫达达了?”
敖斯木不答,两只手不安的绞在一起,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你是不是和狼群搏斗,还打伤头狼?”
“你听谁说的?”
“阿大说的。”
男孩这次回答倒是挺利索,
“阿大说你像男人一样勇敢。要是没有你,阿大和族人也抓不住那些狼。”
这个巴鲁,明明是他救了自己,反倒跟儿子描述得好像自己是个战狼先锋似的,让卿柠又好笑又惭愧。
“其实是你阿大救了我,不然我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达达,你就是勇敢。”
敖斯木说完,一转身就跑掉了。
乌涂亚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挨着她坐下,看向突然跑开的敖斯木,
“达达,敖斯木又来取笑你了?要不要我去骂他?”
“没有。”卿柠摇摇头。
乌涂亚一脸惊奇,“他看到达达就会取笑,这次怎么了?”
“可能长大了吧。”卿柠笑答。
几个男人搬出一张长方木台放在篝火前的空地上,后面跟着两个女人,将手里捧着的双耳香炉小心翼翼的置于木台中央,男人们依次摆上有些狰狞的动物头和黑陶碗,并往碗里一一斟上酒。
卿柠又看到那个狼头,尽管依旧瘆人,内心却已不再害怕。
终于,巴鲁和一个头戴鹿角帽,身穿灰长袍,腰间系着五彩飘带的矮个老人走了过来,老人手里拿着根木杖,上面缠裹着铜片和小铃铛,随着老人的脚步发出细碎的声响。
大家纷纷站起来,走向搭好的祭祀台,卿柠和乌涂亚也跟了过去,她认出那个老人是太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