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澜殿东边的云海楼,层层纱幔之后,顾云曦正昏迷地躺在床榻之上,除了一张映着柔光的面孔,仿佛全身都隐入了黑暗,梦麟静静地陪在一旁。
“梦麟。”他转过身,看到两人,露出欣喜和激动的神情。漓凤没去过多久,就落下一道神光,将两人传送到这儿,凌安意识到什么,溜得贼快。
“先生有救了。”
清渊上仙打开锦盒,取出那株冰魄碗莲,一丝寒气溢出,宛然一朵绝色莲花,粉嫩娇艳,玲珑剔透,瓣上仍有冷霜,香四溢,花尖几点,犹若美人垂泪,美得不忍下手。
“冰魄碗莲,在极寒之地生长,千年一开花,难得一见的兰芝仙草。”梦麟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木匣中收了回去。
光芒闪动中,冰魄碗莲缓缓平移飞到顾云曦的上方,轻飘飘地旋转着,莹莹光辉如碎银散落,渐渐形成了薄薄的光膜包裹了他。
“他需静心修养,你们先回去吧,我留在这看着。”
梦麟见漓凤还有些犹豫,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有仙君在此,一切都会逢凶化吉。”
漓凤乖巧地点点头,退出房间。
沉静如水的一夜缓缓流去,晨曦渐渐镀上窗纸。
漓凤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室内安静无声,清渊上仙单手撑额在桌边小憩,她走了过去,俯身看着此刻的他,呼吸匀净,薄薄的晨曦,洒脸庞上,眉宇上,增添了几份温和文雅的情调。
似乎察觉到什么,清渊上仙豁然睁开眼,一抬头,就擦过低头之人的面颊。
漓凤脸色一红,目光转移,慌慌张张地转身,走近床榻,收敛起所有的慌乱情绪,拂开纱帐,冰魄碗莲吸收殆尽。
床榻中的顾云曦人面色红润许多,只是呼吸急促,陷入一场深沉的梦境。
梦中彷佛四月杨花飞雪纷纷扬扬,迷蒙地卷过灰色的天空,天昏地暗中,低而哀的呼救声,仿如耳语,充斥了顾云曦的整个世界,“你怎么还不来,还不来……救救我们……救救……”
顾云曦惊骇地环顾,雪花迎面乱舞,无穷无尽的波光缤纷闪耀,耳边狂风怒啸,茫茫冰雪的世界一道细细的红线在缓缓蔓延……
“啊!!!!”压抑的呼喊换成惊天的尖叫冲破顾云曦的胸臆,猛的睁眼,一张担忧的面容映入眼眸,不禁微微惊愕,“漓凤姑娘…………”
“你怎么样……是不是做了噩梦……没事吧……”
微梦里那些怨恚、疑问、责怪消失了,只剩下身旁之人的担忧、关怀、包容、守候。
“我没事……”顾云曦浅浅笑了笑,那一刻的虚弱尽去,有种光辉照人的华艳。
“是吗?”漓凤有些犹豫地看向一侧清渊上仙。
上仙点点头,昨夜他已经查探过了经脉的情况,如今用神识又查看了一遍,才道:“在休息几日便可痊愈了,你把这个好消息通知给梦麟。”
“嗯。”漓凤笑意如明花般在眼神中绽开,欢喜地跑出房门。
顾云曦慢慢掀开被褥,缓缓下床,落足无声,中衣雪白,发丝半束。他打量房间,布置的雅致,古琴名焦尾,书画多名家,臂搁玉玲珑,茶盏浮青花,香炉金鼎,不愧是仙台楼阁。
他挪到雕花窗格之前,悬着千年冰蚕丝所织的纱帐,轻盈透亮,偶一被风吹,微微波动,如流水一般。
“这么快就下床吗?”温润清越的声音飘然入耳,清渊上仙举着一杯温水递了过来。
“多谢。”顾云曦轻轻用茶水润了润唇,淡淡一笑,一语未成,陡然掩唇,咳嗽连连。
“瑶草虽然可拔除百毒,却不及冰魄碗莲治愈身心。”
憔悴瘦峭的顾云曦抬眼,露出疑惑之色。
清渊上仙清冷的脸庞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深邃之意,“查看病情的时候我发现你的心缺了一半,所以特意求赐冰魄碗莲,虽然不能彻底根治,也是大有裨益,刚才的梦魇也是修复了部分的心脏,触发了你先前的记忆了。”
淡淡晨曦里,顾云曦眸光明灭,眼底意味,说不清,道不明,“如此隐疾也被你发现了。”
“虽然你体内有一特殊的灵气在保护残损的心脏,压制了许多年没有发作。但是不发则已,一发必有燎原之势。”
顾云曦垂眸,手指轻颤,仿佛从胸臆深处吐出了一声叹息,“有谁的心是完整的……”
“你中毒,漓凤姑娘为了闯悬圃,几乎丧命在天缺,若是他日知你心疾发作,不知会如何以身涉险。”
顾云曦顿了顿,眉色微皱,“上仙的建议是?”
“你的心疾要完全治愈,还需要其他仙株,非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不如留在天界,待我彻底根治你的它。”
顾云曦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向对方,“多谢上仙费心,只是时不我待,此乃旧疾我自己能应付的……”
他转过身,移开了目光,透过窗,看到茫茫云雾中屹立着一个磅礴影子,那是一株大树,扎根在在一处地宫之上。
“那是什么?”
“它是沐日神宫的一株古树,已然枯萎了。”
一阵剧烈的情绪波动,让病弱的人再度咳嗽起来,“我想想去看看,可以吗?”
清渊上仙看着他企盼的目光,点了点头,“那是帝后的主殿,不可擅入,我只能让你在空中望一眼。”
舞如风中幽兰,长袖卷天地生香,两人随流云来到沐日神宫。
沐日神宫巍峨地屹立重重云霭之上,足有十数丈高,通体由巨石砌成,曙阳升恒,整个宫殿沐浴在无数光晕之中,美轮美奂。绿如玛瑙的参天古木摇曳生辉,青色的鸾凤在璞园上空盘旋,在蒸蔚流动的云气中欲沉欲浮,吞吐天地精华。
对比其他地方澎湃的旺盛生命,这一角散发着荒芜的气息。一株巨树寂寥而伤感浮荡云海之间,根虬交错,却不知何时死去。干枯的枝杈举向茫茫苍穹,无论枝头如何尖锐,也刺不破这亘古的迷惘。它苍凉的姿势仿佛行将就木的人,双瞳空洞。沧海桑田,蓦然回首,却依然形单影只,与天地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