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的送别,凄凉让人愁。
当留不住的人,去远了,活着的人,还是得往前走,人群渐渐起身,正好,两个行军大铁锅,熬好了热粥。
农夫夫妻们,已经平整了大半个足球场,河畔已无地势,莫峥便安排他们上山,搭建窝棚,地点选在了第五都与团练军中间。
大谭百姓,莫峥计划一人一碗粥,暖身也补充体力,而后休息一刻钟,便自行上山。
开始分粥才发现问题,这么多人,没碗,只得安排几个农夫去砍竹筒子代替。
有了碗,又发现河畔太冷,于是又画区域生火。
总之,忙活大半天,先行上山的大谭百姓都已经爬了一半仇池山,一切才渐渐正常,莫峥这才便把山下交给了刘洪,他得去山上瞧瞧。
其实,莫峥一直留意着周县令,河畔边,周县令又何尝不在观察莫峥;
此刻见莫峥上山,他双手拢于袖中,偏着头,嘴里轻声评价到:“真奇人也!”
而周县令和莫峥都没留意到,一刻钟以前,逆着百姓上山的人流,有个浑身麻衣,头盖粗布的人,从仇池山上遛了下来。
山腰的团练军以为他是大谭县百姓,大谭百姓以为他是仇池山上的人,尽也一路无人盘查询问。
在莫峥爬山回营之时,这人已经挤过疲惫的大谭县百姓,往犀牛江上游跑去。
但凡这人在任何地方和莫峥打个照面,莫峥一定能认出他,毕竟两人初见实在独特。
他便是那日代表杨淮生与第五都联络,准备武力驱赶莫峥一干人的杨家门客---杨定安。
话说莫峥诈取杨家庄那日,杨定安其实就在杨家宅前不远处,当天一眼看见莫峥便是第五都自己错认之人,立马知道事情不妙,便躲了。
果然,不久后,他便目睹了杨家被占,东家被斩,于是他隐忍了,山洞中躲藏一夜,偷了庄户的衣裳,这才在这一早寻见几回跑下山来。
穿过大谭人群时,他已听出了大谭那边有金人,但是那又怎样?
金人也是人,金人就不需要谋士么,哪里做门客不是门客?杨定安如是想。
远远的,杨定安踌躇满志的回望仇池山,暗暗发誓:
“昔日,张元可以辅佐西夏,以我杨定安之才,辅佐金国,不说封侯拜相,早晚必铲平仇池山,为我东主报仇!”
......
秦岭蜀口内三关,武休关因褒斜道闻名,仙人关因涪王吴阶、信王吴璘兄弟,率军一万七千血战金兵九万余,而为人称道。
剩余一关七防关,却鲜有人称道;
终其原因,皆是此处关隘,改过名,若说散关,世人便多少听说过些许故事。
汉之前,散关为氐、羌、戎三族交界,人性质直,习武好猎;
三国时,魏延在此大败曹魏张嗔;武侯六出祁山,更是数次以关屯军。
至于,何时散关更名七防关,已无人知晓,或因与大散关重名而改,也说不定。
总之,到大宋,边界于此,七防关便更是重要隘口;
蜀帅吴阶吴璘之中,弟弟吴璘一度常住于此。
而北伐开始至今,驻守七防关的,是兴州中军前营。
前营正将名李好义,华州下邽县人,忠州团练使李师中之孙,兴州中军统制李定一之子。
城关上,三十六岁的李好义,手扶垛口,往西张望,一边望一边和身旁的心腹闲谈:“虎,咱们驻此关多久了?”
心腹刘虎,看着满身血污,神情疲惫的李好义,答到:“大哥,嘉泰三年,龙州蕃部李蒙造反,咱们平叛归来便被留在七防关,至今,已足三年!
李好义一声叹息:“是吧,我也记得满三年了!平李蒙的时候,我还是准备将!”
“嘿嘿!”刘虎笑了,他的准备将告身,上月刚刚下发,正好赶上李好义当年的军职。
李好义伸手拍拍刘虎,替他整理了一下卷边的铠甲,才说到:“好好干,这次打退了金人,我再给你请个武翼郎的勋!”
刘虎一抱拳:“诺!”
说着,两人从城关上看下去,近处,折断的箭矢,卷口的刀兵,金兵的伏尸,散落四处。
远一些,城关抛射的火蒺藜,淅沥沥的冒着浓烟。
浓烟遮蔽的更远处,金军的探关轻骑不时从荆棘灌木里伸头,瞟一眼又消失不见。
刘虎每次看见这些恼人的轻骑,都忍不住看向身旁正在上弦的八牛弩。
可惜,粗壮的麻绳拉拽在十余个士卒手中,呼和呼和踩着节奏,吃足了劲往后拉,终于“嗒”的一声,才上了一齿。
“大哥,话说这伙金贼很奇怪啊!”刘虎终于忍不住说起心中疑惑。
李好义眉毛一挑:“哟呵,我家虎子也会想战阵之外的事了?这准备将赏得好呀,来,说说!”
刘虎脸一红,却未躲避:
“这两日几阵大战,金贼已被宰了一百多,今早打得凶,我以为他们有援兵,结果还是这么点人,越打人越少,越不可能破关,又不撤,这是图什么?”
李好义点点头,很高兴属下有成长,他自己少时从军,军中号“西边第一”,皆夸赞其勇。
其实,好义的爷爷白衣抗金,虽官至团练使,却吃了很多没读书的亏。
因此,恨不得将全家人往书池子里淹死,父亲和自己皆是兵书里逃出来的,这才有了李家三代为将的底子。
再说眼前情形,李好义有些咬牙:“眼前这伙金贼,大多撇腿而行,皆是女真老骑军,缚全甲,比之铁浮图不逞多让,该是金贼中精锐中精锐。”
说着,他将眼神往向了西北方向:
“坚城之下,下马步战,以彼之短,攻我之长;金贼之心思,无非两点,一是有恃无恐,成州甚至西河城肯定出了问题。二是贼人后无援军,死战不退,必定怒急攻心。”
“只是不知,敌将因何而怒!”收回目光,李好义摇摇头,一手锤砸在城墙石跺上:“恨啊,前面败得太快了,但凡多给我点时间,略微布置,我能让眼前金贼,一个都跑不了。”
刘虎正听得认真,突然,眼神一凝:“大哥,来了!”
狼烟未灭,灌木丛后人影灼灼,李好义却比刘虎沉稳,在看见对方伸出木梯一角,这才肯定,确实来了。
“来得好!”李好义眼神犀利,嘴角却勾勒出雀跃。
刘虎正在检查自己的腰刀铁枪,却被李好义一把抓住,抬头看去,只见自家将军难得的低头:“虎,你去寻八十披甲。即刻下墙休息,不许参战。”
刘虎刚想表态,自己可以再战一阵,却听李好义略带兴奋的说到:“一阵接一阵,他着急了。”
说完,他一边检查自己的披甲和刀具,一边下令:“传令,第一都第二都,各调长枪手十人支援西墙;”
“传令,第三都下墙修整!随时听令支援!”
“告诉第四都李贵亲卫张渊,给我死战!”
自有传令兵四散而出,而李好义话音刚落,七防关下,金军已然发起冲锋。
“杀!”
只见金兵当先者,两人一组,一手或短刃或盾牌,另一手抓云梯,身披长片山文甲,头戴铁帽,蔸甲覆脸,形如巨兽。
其后的扶梯金贼,皆穿铁甲,或半身,或全身,手中有骨朵,长刀,队伍最后,才是披皮甲,手中弓弩各半。
李好义观敌已近四十步,左看大喝:“射!”
战场嘈杂,声音传不出十步,却是其身后旗令兵,举一面红色三角旗,拼命左右横摇。
城关左侧高墙,百余宋兵弓手,瞬时拉开手中黑漆弓,随即射出,弓卒不看战果,箭矢尚在飞行,已转身后撤,第二排跟上,拉弓出箭一气呵成。
“唰”
“唰”
“唰”
片刻后,箭雨百余支,即刻覆盖了西墙前方三十余步位置,恰合金兵冲击之位,且一阵又一阵。
虽然城下金军披甲极好,惨叫声依旧瞬间响彻战场。
李好义观察着,金兵冒着伤亡再近,无需他下令,靠近墙跺的弩兵已发威,专射贼军前部铁浮屠。
却见那二人一组的金兵排头兵,身插数箭,依旧快速抵达了墙根处,企图搭起梯子。
李好义深吸一口气,金贼确实精锐,一场城头拼杀看起来在所难免。
就在此时,远处金兵出发之地,一员金将吸引了他,其隐藏在数名骑军之间;
近日接战,敌军靠前指挥之人,不乏战死者,这并不会影响敌军攻势。
之所以此人特别,并非因为人,却是因为马,将门世家子,自有识别军马之能。
那金将好似骑着一匹西域马,与蒙古或者陇西马相比,略高,腿更细,此马马速更快,适合冲锋,耐力略差!
可惜太远,无法确认,李好义略微犹豫,最终,他撇下惯用的长枪,奔向了一旁的八牛弩。
此弩,城头共有三具,原本是李好义,预备用来狙击第二波登城金兵,但此刻,他却想搏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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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禧二年,冬,十月,丙子
元军节度使完颜承裕,领步骑五千围皂胶堡。
察南兵无粮,不耐战,遂撵溃卒于丁令溪,渐入成州。
承裕与部将唐括按答海商榷,宋城坚,不宜速攻,
以步围,分骑断祁山道,以合纲谋,破西和。
按答海,朝猛将,以祖服辫为傲,军中将兵皆类其勇;
尤蒙葛猛安甚,蒙葛二子,阵殁鱼窍峡东。
蒙葛极怒,引骑四百追凶。
按答海隐之,禀承裕,曰探;
承欲问,何处,再曰,固山南,七防关。
---引《开禧北伐记•西路篇》卷一,一字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