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不饿,听着这问题,陈立的神情,变换许久,最终,他一咬牙,将铁枪丢进院子,空手大步向里走去。
直至刘洪无声上前,护住莫峥,他才停下。
双手抱拳,陈立低了头:“莫都头,实不相瞒,出军之后,就没怎么吃,溃败以来,更是难有裹腹之物。眼下,若是能吃口热乎的,这条命便卖与莫都头了。”
莫峥顿时既高兴,又心酸,陈立这样的军将都挨饿,这大怂朝廷,真的只配一输再输。
边想,莫峥边起身,越过刘洪,双手拖起陈立:“无需卖命,今后,该是携手共渡难关,米粥,敞开了吃。”
有人开好头,加上粥香弥漫,很快,便有第二第三波溃兵前来找食,莫峥来者不拒!
可惜,再未出现如陈立这般规整的队伍,溃卒几乎人人空手,衣不蔽体,眼窝深凹,一看便知,秦州兵败后十余日,大多数人便没怎么进食。
不多时,天色尽黑,莫峥又在众人惊诧之中,下令打起火把,既有灯塔的味道,也有点茅坑里点灯的味道!
只是火把点好,莫峥却独自行向后院。
穿过堂屋时,里面已靠墙根睡下许多人,尽管刻意放轻脚步,仍有不少人惊醒,神态惶惶。
“咚”
“咚”
“咚”
越往后院,挖地声越清晰,节奏舒缓,却一刻不停,拐过照壁,莫峥先是看到了林员外。
林员外却一指后院右侧,极度赞叹:“莫都头,你这两家仆可真行,干几个时辰都不带休息。”
顺手看去,只见农夫丁浩,穿着汗褂,站在一个三米见方,半米多深的大坑中,奋力的挥舞锄头。
他每次挥动,手臂青筋暴起,肌肉线条分明,充满力量美。
正想寻问另一个,便见农夫于力,扛着不知哪里拆下的门板,从厢房那边飞奔而来。
经过莫峥时,他都没歪头看一眼,自顾自跑进后院,飞身跳起,而后消失不见。
莫峥脱口而出:“艹,土遁?”
快步上前,只见后院左侧已挖好一个大坑,也是三米见方,两米深,且挖出的浮土已平整夯实。
再走近,于力正用门板做加固支撑,他们甚至在坑底挖了排水沟,用竹子做了泄水口,也不知排向何处。
眨巴嘴,莫峥心里忍不住思考:放基建狂魔那年代,或许正常,但在大宋,自主性这么高,还能升级的农夫,绝对极少!
若能靠他们,在这秦岭北麓,建几个钓鱼城,崖山之局会怎样?
莫峥一时竟有些入神!
好一会,他又摇头,强迫自己冷静,外有强敌,内无立锥之地,急不得。
压住发散的心思,莫峥对林员外交代:“林伯,莫要犹豫,铜钱铁钱都太重,带不走,不如埋起来,来日处理!粮食也埋一些,防着地窖被人发现!”
林员外虽极为不愿,但还是点头:“都头放心,醒得!”
这时,身后传来跑动声,却是亲兵阿南追来,神色慌张:“都头,遭了,冯统制,是冯统制!”
莫峥疑惑:“冯统制,前军?”
九月下旬,冯兴、杨雄、李珪三统制领三军出征,按记忆和陈立的消息,杨李二将军已殁在沙场,功过不好评说。
不曾想,竟能在这小村遇见三统制中,地位略高的冯统制。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莫峥说了句林员外和亲兵,都听不懂的话。
看两人发懵,他拍拍阿南肩膀,这才正常些:“莫慌张,待我去问几句话!”
初冬的夜,寒风把前院墙角的火把,吹得猎猎作响。院墙外,漆黑如深渊,易让人心生胆怯。
听闻有个统制同在,莫峥收容的溃兵,许多已从堂屋来到前院,甚至爬上院墙台阶,不停张望。
莫峥一路从后院到堂屋再到前院,更多的人默默跟在他身后,能看出他们眼中的迷茫,担忧,但莫峥却什么都没说。
前院里,大门敞开,刘洪在门前持刀而立,铁塔般的身影,遮蔽了大半院门,门后,吃饱喝足的陈立,将大铁枪横扛在双肩,神情略微复杂。
路上,亲卫阿南已说清,来的并非冯统制本人,而是他属下。
跨过院门,莫峥脚步不停,直接走出十余步,在林家门前小空地的中央,这才立定,背着火光环顾四周。
黑暗中,村道旁树丛,这才悉悉索索钻出一道身影。
来人也不靠近,只在黑暗中轻声询问:“便是莫都头么?”
莫峥轻声反问:“你是谁?”
来人说起身份,声音倒是大了些:“大宋兴州军前军准备将董镇!奉冯统制军令,接收此营。队正以上,随本将即刻前去冯统制帐前听令。”
准备将也是将,比都头大一级,不过莫峥却没有半点当属下的自觉,反问到:“冯统制何在?他为何不来相见?”
黑暗中的董镇当即呵斥:“莫都头,莫要自误,你什么身份?要统制来见,统制有令,即刻熄了院中火把,免得引起金兵警觉,统制就在村南,诸将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去见便是。”
莫峥咧嘴一笑,又问:“是不是再带些粮食酒肉?身后乡贤家的小娘是不是也带上?”
莫峥话音一落,那董准备将前行了好几步,落入火把照射的范围。
“那感情好!速速取来!”董准备将声音略微激动。
林家众兵却一眼看清,别说陈立那般铁甲,就是莫峥披挂的皮甲,这位准备将也是没有的。
只穿着污秽红袄,黑色长筒官靴,活脱脱一个流放岭南的打扮!惹得溃兵们一阵私语。
喧嚣中,莫峥突然收敛笑容,一口老痰喷了过去:“呸,他配么?”
那董镇笑容凝固,一时进退失据!
莫峥则加大了音量,高声质问:“如今成州内无兵,外无援,已无救,作为将,你可尽了守土之责?”
董镇呆滞,打人不打脸,这会提什么成州?
莫峥却不理他,继续发问:“作为将,为何不为我等筹来粮饷?反倒要抢我们得来不易的一点粥?”
董镇这下反应过来,莫峥这是把他当统制骂,他想辩解。
莫峥却不理他,转身面朝林家大院,大嗓门却没停:“冯统制的金盔被金贼削了,脸也被削了么?怎可厚颜在此狺狺狂吠?”
“三月出征以来,朝廷给我们的饷呢?给我们的粮呢?”
“冯统制为何没像杨李二统制,战死在秦州?为何?”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要吃米,自己去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