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见过我的同类吗?”波罗罗问。
波罗罗坐在篝火旁,埃克斯正在烤冰原狼肉,柯里坐在埃克斯右侧,菲奥里在左侧,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没有。”柯里回答。
“那你为什么显得一点儿也不惊讶?不像你的另外两个同伴那样,叫什么来着……埃各斯和菲奥里。”波罗罗继续问,他说着扫了一眼埃克斯和菲奥里。
“埃克斯。”柯里纠正他,“你喜欢看到别人惊讶的表情?”
“对,我非常喜欢。”波罗罗微微一笑,“我听说在人类的城市里,有不少人酷爱喝酒,我喜欢的程度大概就像他们喜欢喝酒的程度。给我来块肉,埃各斯。”埃克斯递给他一条厚实的后腿肉,波罗罗一口塞进嘴里,“看到菲奥里和埃各斯那种惊讶到发呆的表情,我心里简直要乐开花了,但又看到你那一副仿佛司空见惯的、就好像希克莱德满地跑的都是跟我一样的生物时,我那愉快的心情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当时真想把你的小脑袋瓜子拧下来。”
柯里抬头凝视波罗罗片刻后说,“我之前在书中读到过关于你的记录,而且我也曾见过能开口说话的野兽。现在呢?还想把我的脑袋拧下来?”柯里从烤好的前肋条上咬下一大块肉咽下。
“现在倒没有了,”他用淡蓝的眼睛盯着柯里,随后看了看他放在手边的黑剑,“你很有意思,柯里,还有你手中的黑剑。”
“对了,你总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吧,我们已经告诉你了。”
波罗罗显得有些茫然,他沉默片刻,仿佛在回想自己究竟有没有名字,“我不记得自己有过名字,自打出生时就没有名字,那时多久前的事儿了,总之是很久以前。”
他用毛茸茸的爪子挠了挠脑袋,接着说,“不过我曾见过不少人类,也到人类聚居的米多游荡过一阵,那儿的人大多叫我‘怪兽’、‘怪物’、‘滚开’或者‘救命’,我不知道其中哪一个是我的名字。”
“你听过‘波罗罗’吗?那是人类中的学者给你起的名字。”柯里说。
“‘波罗罗’?没听过,不过比‘怪物’或者‘救命’好点儿,不是吗?也许你们可以叫我波罗罗,是的,挺不错的名字,至少听上去不错。不过这名字是什么意思……管他什么意思,总比没名字好……为什么我没想到给自己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埃克斯把烤好的另一条后腿肉递给菲奥里,她接过去吃了起来,仍没有说话。
“那么,也许在你睡着前,应该可以告诉我们一些雪原的情况,就像你之前答应我们的那样。”柯里说,朝篝火里填了几根粗壮的干枯树枝。
“看来你在人类中也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吧,”波罗罗说,又拿起一整块肋排扔进嘴里,用鲜红的舌头舔了舔爪子,“说话做事都太直接了,你的生活肯定很无聊。”
埃克斯看向柯里,仿佛在等待他怎么回答。
“确实,我的生活不怎么有趣。杀死敌人和完成任务本身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趣味性。”
“当然没有,”波罗罗说,把脑袋朝前探了一下,对着柯里说,“觉得杀戮有趣的人应该只是有某种心里疾病。不过我说的是除了这些之外,你的生活里大概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了吧。”
柯里陷入沉思,片刻后,他抬起头盯着波罗罗说,“我觉得看书挺有意思。”
“我觉得看书挺有意思。”波罗罗用低沉且有些滑稽的语气重复,“这就好像我突然对你说‘我觉得石头很好吃。’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
柯里陷入沉默,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回答眼前这头白色巨熊任何问题的必要,也不必做出什么解释。
“怎么?生气了?”波罗罗看着柯里说,随后笑了几声,“好吧,就让我告诉你们一些关于圣坛冰原里的情况吧,看你们这幅可怜样,要是啥也不知道,进去指定再也出不来了。”
他突然将视线从左到右依次扫过埃克斯、柯里和菲奥里,接着又开口说,“只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埃克斯和柯里同时问。
“若你们完成想干的事儿后,从里面出来后,要回到这里来看我。”
“就这么简单?”柯里问。
“就这么简单。”
“没问题。”
“好吧,那就让雪原第一学者来给你们上一课。”波罗罗清了清嗓子,挺胸坐正,“不过,我要知道你们为什么想穿越冰原,是想觐见圣树里的神明的话,你们可来晚了,至少晚了一千年。”说着,他自顾自的笑起来,仿佛自己说了什么足够巧妙的话。
“去送一样东西。”柯里简短地回答。
“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冒着被杀死的风险,我甚至都能想象你们被守护者撕成碎片,鲜血染黑纯白的冰雪的场景。”
“守护者?”柯里问,抬起头盯着波罗罗。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去送什么东西?”
“这个,”菲奥里终于开口,从胸甲内的单排扣衬衣口袋掏出一枚金色的树叶,“我们去送这个,伊刻洛斯交给我们的。”
“伊刻洛斯?那是谁?”
“卡利特王朝的祭司。”
“哦,卡利特王朝,”波罗罗仰面朝天点了点头,“切,那也配叫做王朝,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连我睡觉的地方估计都找不出来,现在估计都没人了吧。”
“是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子民了。”柯里补充。
“这玩意儿很重要?重要到你们愿意拿性命冒险?”
“很重要!”菲奥里大声说,瞪了波罗罗一眼,用力握紧手中的金色叶片。
“这是我们对伊刻洛斯的承诺,”柯里说,“而且从他的语气里能听出来,他并不认为冰原像你说的那么危险。”
“伊什么斯,算了,管他叫什么呢?”波罗罗看到菲奥里用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心里不禁产生了某种莫名的恐惧,“好吧,他叫什么来着?”
“伊刻洛斯。”柯里回答。
“伊刻洛斯,他是卡利特的祭司。我想说的是,他们,就是卡利特的人,自从一千年前发动那次可耻的叛乱后,就再也没出过他们那个狭小的王朝,再也没人敢踏上前往广阔的圣坛半步。他们只知道曾经的圣坛生机盎然,翠绿的野草和多彩的鲜花铺满大地,麋鹿和小白兔在那里欢快地嬉戏跳跃,那里充满宁静与和平,没有任何暴力和杀戮。”
波罗罗叹了口气,继续说,“可他们不会想到,就连地位崇高的祭司也不会想到,如今的圣坛早已铺满寒冷的冰雪,长有嗜血长牙的冰原狼在边缘游荡,狂乱的暴雪阻挡任何前进的步伐,而在更深处,更接近圣树的地方,还有三位令任何有死的凡人,甚至是我看了都不禁双膝发软的守护者。也许你们应该明天一早立刻回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把这片树叶随便埋在什么地方,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行!”菲奥里大喊,几乎要站起身来,但随即觉得仿佛有些失态或不礼貌,又沉默着坐回原处。
“我们没法那没做,”柯里说,继续盯着波罗罗,“我们做出了承诺。”
“去他的承诺!”波罗罗几乎吼了出声,随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算了,我生什么气呢?你们要是想去送死,我也没必要拦着,说不准你们能活着回来呢。”
“总之,”他继续说,伸出一根手指,厚重锋利的爪子随着手指晃动,“记住一点,避开守护者。冰原里可怕的不是什么暴雪或狂风,对于你们而言,而是三位强大的守护者。”
“具体说说。”柯里说。
“我不知道他们分别叫什么名字,但我听列妮妲说过他们的故事,而且她让我一定要避开他们,最好别再冰原里瞎逛。”
“列妮妲?”柯里问。
“怎么?你认识她?”
“不认识,伊刻洛斯曾提到过这个名字,要我们把金色叶片交给她。你跟她,列妮妲什么关系?”
“对了,忘了跟你们说了,我从小就在圣树长大。至于列妮妲,可以说她是我的保护人,看着我长到足够年纪后,才把我从圣树给放出来。圣树里的生活可真是闷死人了,一个有意思的人也没有,那些树灵从来不跟我多说什么话,也没人陪我玩儿。我成天就是坐在山头看平原里白色的牡鹿吃草、散步,有一次抓了一头,幸好没把它杀死,即使这样还是被列妮妲痛骂了一顿。”波罗罗说,抬头看着布满星辰的夜空,仿佛曾经的往事一幕幕呈现在他眼前。
“你为什么离开那里?”柯里问。
“为什么离开?”波罗罗重复,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低头看向柯里,“我看你倒是挺适合里面的生活,每天坐在靠窗边的橡木桌看看书,进神殿对着神像祈祷几次,可真是有意思,对你来说。”
“我们怎么见到列妮妲?”柯里问,似乎没有听到波罗罗的奚落。
“没听见我之前说的吗?你们起码得穿过雪原,首先得避开三位守护者,但就哦我所知,有一位守护者是你们没法避开的。在雪原中部,靠近圣树大桥的地方,有一头身上钉着五把巨剑的狼王,你们必须想办法从他身旁过去,千万不能惊动他。但想也不可能。”
“你是怎么出来的?如果那头狼王守在那儿。”柯里问。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但现在想起来仍记忆犹新,可真叫一个吓人。”波罗罗说着浑身颤动了一下,头上的深褐色犄角不住抖动,“我当时想,如果我跑的够快,是不是能从他身边硬闯过去。而且我有娜希尔的赐福,你们也见到了,就算他醒过来,用尖刀般的利爪抓伤我的大腿或后背,也不至于杀死我,而我只要离开他所在的监牢就行。”
“什么监牢?”
波罗罗有些愤怒,紧紧盯住柯里的双眼,“该死的!你能别总是打断我说话吗!我对你很感兴趣,但不是说对你有好感,你要是还像这样打断我,身为主人,我就要把你从我家里一脚踹出去了。”
柯里没有说话,波罗罗也沉默了一阵后接着说,“他们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一片蓝色的冰面上,只要不进入那儿,他们就不会醒来,我为了方便,称那片限制他们活动的区域为监牢。不过,想要进入圣树,就只能从他所在的监牢通过,而他必然会醒来,明白了吗?”
他看向柯里,柯里微微点头,他接着说,“然后是……真该死!我之前说到哪儿了……对,对了,我想如果跑得够快,硬抗下他的几次攻击也死不了,反正我很快就能痊愈。然后就进入狼王的监牢,从第一步踏上蓝色的冰面,我就发现他嘴里流着鲜血,一把巨剑贯穿他的脑袋,从他的血盆大口里穿出来,上面还沾满鲜血,他用骇人的双眼盯着我,背上和双臂钉着的巨剑微微颤动。
“我当时害怕极了,只走了一步就吓得不敢再动哪怕一下,心砰砰直跳,滚烫的鲜血涌上大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们就那么对峙了一段时间。后来他转过头去,不再看我,我知道一定是列妮妲对他下达了命令,允许我通过。于是我迈开腿脚,贴着冰面最边缘走,边走边盯着他看,确保他没有追上来。
“最后当我终于离开冰面后,一下子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呼吸,仿佛之前紧张的忘了呼吸一样。但当我回过头再看那名守护者时,他巨大的淌着鲜血的长牙几乎碰到我的后背,用三只鲜红的骇人眼球紧紧盯着我。我当时几乎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差点仰面倒过去,出了一身冷汗,想要后退却控制不了腿脚,就那么近距离和他对峙了一会儿。之后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我完全没有听清,他就转身离开了。现在想想都有点儿毛骨悚然。”
波罗罗低下头看了看三位客人,见他们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于是说道,“你,那个拿黑剑的柯里,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说完了。”
柯里抬眼看了他一眼,说,“还有什么吗?关于守护者的情况。我只知道他,那个守护者确实很危险,但似乎没有掌握更多信息。”
“所以说,你的这种想法正是造成你说话或者做事很无聊的原因。”波罗罗不屑地一笑,用淡蓝色的眼睛看着柯里说,“你想要将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找出它们对应的价值,做到最简单直接,删去那些看似没有价值的冗余部分,而且还用这个标准要求其他人,所以你总是尝试在我的话里找出自己想要得到的信息,并通过不太礼貌的多次提问打断我的话,将我谈话的内容朝你想要听到的内容引导,这就是我看不惯你的地方。”
柯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在使用的是神和王的权利。”他显得有些愤怒,蓬松的毛发微微竖起,轻轻扬起下巴,头顶的犄角不住颤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你似乎觉得自己将我击败了,就可以不那么尊敬我,但你要知道,若不是我觉得你们很有意思,不忍心杀死你们,你们早就尸首异处,鲜血洒满大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