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火

无敌帅气的二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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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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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洛格萨的路上,柯里总在回想卡路恩死亡前的最后一句话,那个伊沃利亚的守护者究竟欺骗了他什么,又没能做到什么。临终的话总会让人格外重视,生命的终结究竟是什么,黑眸子的柯里并不清楚,不过至少大陆广为流传的看法:生命的终结是虚无。没有实体、没有物质、没有思想,甚至没有时间的概念,所以每个生命在面临永恒的终结前总是一个最好的机会,用于透露生前埋藏在内心最幽暗之处的秘密,或是对某个人、某件事作最虔敬的忏悔。柯里想,卡路恩究竟是哪一种?也许二者兼有。

在他发觉自己无法得出任何理想的猜测后,立刻停止了这个无谓的思考,也许只有当他亲自见证后才能明白。如今他是凯旋而归,伊沃森林的异变和混乱已经结束,玛莲娜守护洛格萨的职责也到了尽头,而他们将迈向更自由、美好的未来,远离这个纷争的时代,遗弃他曾经拥有的一切,他的身份、使命和仇恨,在无人知晓的安宁之地平静地度过余生,陪伴着自己的挚爱之人,金发的玛莲娜。

当他走出橡树林后,仿佛来自虚空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诉说,声音很小,但他依稀能够凭着记忆辨别出,说的正是黑夜的迪诺特在试炼场上预言中的最后一句:“纯黑眸子的少年与金发的少女在偏远之地相遇,最终走上不可避免的毁灭之路。”柯里停下脚步,惊慌地四下张望,但并未发现任何人或生物在他身旁。他知道声音来自哪里,一直知道,那是来自他内心的声音,某种不安但及其清晰的预感,如同敏感的肌肤触碰到岩石的棱角。

经过枫林时,已经有一些枫叶开始微微染上鲜艳的火红色,随风摇曳,宛如跳动的火苗。柯里远远看见金发的玛莲娜在枫林中驻足,也许正等待着他的凯旋。他快步进入枫林,来到玛莲娜身旁,她正出神地注视着随风摇曳颤动的枫叶,柯里在她身旁等待。他静静地观察着出神的玛莲娜,微微抬起的脸颊从从侧面看来格外俊美,金色的发丝遮住小巧的耳朵,披散在此时显得有些孱弱的双肩,随着轻柔的风微微摆动。他想起之前玛莲娜金色的发丝总是高高扎起,随着矫健的步伐在身后愉悦地跳动,宛如一个充满活力的调皮的孩子,如今的她更增添了几分女性的甜美与温柔。略显柔弱的手臂让人看了不禁有些心疼,她本不该用那双柔弱的手臂挥舞沉重的大剑,纤细的手指上沾染着已经凝固的鲜血,而白臂苍火赐予她的纯白的臂核也不再闪耀光芒。

“玛莲娜,你受伤了?”柯里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掌,但玛莲娜匆忙躲开。

“不碍事,”她说,没有转身正对着柯里,更没有像之前那样用天空般澄澈的浅蓝色眸子注视他,“血已经干了。结束了?卡路恩。”

柯里收回手臂,察觉到一丝违和的异样,但没有继续追问,“嗯,结束了。”

“他为什么渴求毁灭,你又是怎么杀死他的?那位伊沃利亚的尊贵的守护者,强大的巨熊之王。”

“你怎么……”

“只是好奇。告诉我吧。”

“好吧,”柯里说,他将锈蚀的断剑握在手中,将左臂中闪耀的不灭之火注入剑身,锻造出寒冰般清冷的剑身,转向玛莲娜说,“他被科斯坎特的恶咒吞噬,渴求荣耀的终结,让我用不灭之火燃尽他的血肉和骨骼,最后化为随风飘摇的灰烬。”

“你也会那样杀死我吗?”

一股莫名的恐惧向柯里袭来,让他后背和脖颈的汗毛根根耸立,仿佛一阵阴冷的风吹向他的后背。他没法说出任何话,只是怀着诧异和恐惧注视着金发的玛莲娜。

玛莲娜终于转身正对着柯里,她的脸颊依旧同之前那样俊俏,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苍白得有些虚弱,像是正经历着病痛的折磨,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一切都没有改变太多。只是曾经澄澈的浅蓝色眼眸不再清澈,而是仿佛被鲜血长久地浸泡后,呈现出一种浑浊的血红色。柯里曾两度看到过这样呈现出骇人血色的眼睛,第一次仿佛已经久远得难以回想,而第二次正是三天前同玛莲娜进入橡树林深处,被玛莲娜和他杀死的红眼巨熊。泪水盈满她的眼眶,终于,一滴泪珠越过眼睑,在苍白的面颊上划过一道浅红的印痕。

黑眸子的柯里久久呆立在原地,没法说出任何话,他想起自己不久前还憧憬的未来:远离这个纷争的时代,遗弃他曾经拥有的一切,他的身份、使命和仇恨,在无人知晓的安宁之地平静地度过余生,陪伴挚爱的金发的玛莲娜。想起第一次见到金发的玛莲娜时的情形,还有他总是跟在她身后时看到的情形,金色的发丝愉快地在她的双肩来回跳动,不时轻快地扫过右肩上锈蚀的剑柄。

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卡路恩最后没有说完的话的含义,知道了卡路恩欺骗了他什么:卡路恩的治愈核术能做到让玛莲娜像之前那样敏捷的奔跑跳跃,重新挥舞战士的武器,但她再也没法恢复到踏进那片最深处的橡树林之前的状态。当成为死灵的巨熊在她身上种下嗜血的恶咒后,卡路恩便不能将她从难忍的痛苦中解救,如同他无法解救自己饱受磨难的族人和最亲爱的孩子,无法从数百年的痛苦挣扎中获得解脱,而是需要等候手臂中流淌着不灭之火的少年赐予他荣耀的毁灭。

“杀死我!用不灭的火焰,燃尽我的躯体和每一根骨骼,燃尽那可怕的恶咒。你知道怎么做,就像你赐予卡路恩荣耀的毁灭一样,”玛莲娜发出痛苦的哀求,鲜红的眼眸不住颤抖,“将我杀死,不能动一丝怜悯之情。否则我将摧毁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我将杀死你,吞噬你的血肉,我挚爱的人,黑眸子的柯里。我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毁灭了我曾守护的一切,杀死了我曾拼命守护的人民,他们的鲜血留在我的手上,血已经干了,罪已经犯下。我没能压制住心中涌起的嗜血与毁灭的欲望,将祖辈立誓守护了数百年的故乡,亲爱的洛格萨亲手彻底摧毁。即便是现在,在那折磨我的欲望和冲动平息之后,面对我最挚爱的人,我仍想撕裂你的身躯,吞噬你的血肉,仿佛那便是我生命的目的。我无法战胜恶咒产生的嗜血欲望,即便是伊沃利亚的守护者、伟大的卡路恩也没能战胜那可怕的恶咒。赐予我终结,我渴望心中那头嗜血的野兽不再疯狂地怒吼,不再遭受痛苦的折磨,渴望得到永恒的安宁与解脱。对不起,黑眸子的柯里,我挚爱的人,好好活下去,替我见证和平的到来。”玛莲娜的声音在说最后几句话时变得沙哑且不住颤抖,浅红的泪痕划过苍白的面颊。

柯里木然站在原地,感到浑身乏力,也许下一瞬间就会倒地昏厥不起,沉重的大剑从手中滑落,触碰到坚硬的大地时发出的不是应有的沉闷声响,而是某种神秘的、空灵的清响,如同幽静无人的山涧中,无法判断确切位置的清泉发出的清脆响声。清响之后,柯里周围的事物全都随之消逝。

他回到了橡树林深处,卡路恩伫立在修整过的场地中央等候,两对锋利、坚硬如钢铁的獠牙从厚重的下颌伸出,其中一对巨大的、早已破损的獠牙端庄的刺向天空,身上三条巨大的白色条纹仿佛不朽的神明刻下的印记,整个身体如同一座沉重威严、不可动摇的雕像。巨熊之王高贵的头颅朝着东方,仿佛正陷入深沉的思索。

柯里知道这不可能是现实,而已经发生的事,他杀死卡路恩的事实也不可能是一场奇异的梦或对未来的预演,但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无比真实,而他也无法逃离这个虚构的空间。他走近陷入沉思的卡路恩,同之前做过的一样,望着卡路恩庞大的背影静静等候。

“你那痛苦无助的心灵寻求我的帮助,唤醒了我曾赠予并存放在你纯白臂核中的核力,”卡路恩缓缓转动庞大的身躯,正对柯里,凝视他那对黑色的眸子,发出低沉浑厚的声音,“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早已做出了选择,也无法下手,我理解你的感受,黑眸子的柯里。在我第一次亲手杀死并吞噬我那因科斯坎特的恶咒而陷入痛苦折磨中的族人时,这种感觉仍不很强烈。那是他们渴求的荣耀的终结,为了保住最后的尊严,而杀死他们则是领袖和王的责任。我所有亲爱的族人,受伊沃利亚所有人民供奉的荣耀的巨熊守卫,一个个被恶咒吞噬,摧毁他们曾立誓守护的土地和人民,残忍地杀死曾并肩作战的同伴,而我为他们送上终结和毁灭,同时也为曾经荣耀的巨熊一族送上终结,我仍怀着坚定的信念执行着伟大的、不朽的神明赐予我的崇高的任务,用巨熊一族的生命守护伊沃利亚。

“直到我那可爱的孩子,宛如精灵一般活泼的卡安蒂也陷入可怕的癫狂,痛苦和无助的绝望终于攫住我那颗曾经坚定的心灵。她是巨熊一族最年幼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巨熊的未来和希望。那时的我,同如今的你一样,如同你看到你挚爱的玛莲娜金色的发丝随着轻柔的风微微颤动,便心如刀割,已经下定的决心又重新崩塌。我也一样,在看到小卡安蒂那毛茸茸的浅棕色毛皮和那两对同我极其相似的、但仍显得小巧稚嫩的獠牙后,我才发现自己是何等残忍、自私又弱小。我杀死了所有巨熊,除了自己的孩子。即使她已经失去原有的意识,身体内部和心灵已被恶咒吞噬,我仍无法亲手了结她的噩梦,仍用灵药娜希尔赐予我的、身体中流淌着的能够治愈无数病痛的鲜血喂食她,维持着她的血肉之躯,让残忍的恶咒无法完全吞噬她,我的卡安蒂。

“为了防止我的族人成为受恶咒操控的死灵,我将他们杀死并将他们的血肉连同恶咒一同吞噬,数百年了,从恶咒如瘟疫般爆发席卷整个巨熊一族时,灵药赐予我的不竭的生命力也终于要被恶咒吞噬。我可爱的卡安蒂也终于陷入彻底的疯狂,成为渴望嗜血和杀戮的傀儡,但她仍活着,仍像从前那样快活的呼吸,毛茸茸的浅棕色毛皮仍有血液的温度。我仍无法杀死她,无法赐予她也许一直渴望的解脱。在生命的尽头,我回想起数百年前的预言,在我仍年少的时候,不朽的鹿神委派我前往纷争的米多守护伊沃利亚,临行前,尊贵的迪诺特曾为我预言:‘被放逐之人威尔德之子,灾难的战神白臂苍火的后裔,将为你带来无痛苦的死亡,终结持续数百年灼烧着巨熊勇敢心灵的诅咒,为伊沃利亚的巨熊一族带来永恒的毁灭与渴求的安宁’

“所以我一直等待着你的到来,白臂苍火的后裔、黑眸子的柯里,而当你释放不灭之火后,我更坚信了曾经的预言:不灭之火足以燃尽我的血肉和骨骼,连同我体内的巨熊一族受到的所有诅咒。而我也想到,也许你能够赐予我那亲爱的卡安蒂渴求的终结,结束她痛苦的折磨,替我弥补因懦弱而犯下的错:她本该像其他族人一样结束痛苦的折磨、归于永恒的安宁,却由于我的自私和懦弱陷入更长久、痛苦的挣扎中,我能听出在她的每一声嘶吼中,都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卡路恩抬起高贵的头颅,微微眯起硕大的已经变成血红色的眼睛,发出深深的叹息声,随后陷入长久地沉默。

“没有解救的办法吗?难道没有人能解除恶咒?那尊贵的黑夜迪诺特、还有你口中不朽的鹿神和灵药?告诉我,然后让我回去,回到现实中,我必须拯救玛莲娜。”柯里问,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焦急的情绪。

“科斯坎特的恶咒是科斯坎特盗取灵药娜希尔神核后获得的灾难的核术,目前没有解除的方法,如同三千年前席卷大陆,让无数生灵陷入黑色的恐惧与绝望的死咒,也许擅长预言与解咒的鹿神能够解除恶咒,但不朽的鹿神早已陷入长眠,没有任何凡人能够觐见鹿神。而且恶咒一旦被种下,三天之内就会发作,思想和身体都会被逐渐蚕食宿主的恶咒控制,成为没有记忆、不会思考,只渴望嗜血和杀戮的傀儡。如同我那亲爱的孩子卡安蒂,三天前,在我最虚弱、预感到自己的死亡的时候,她从我的洞穴溜了出去,被那位金发的少女和你杀死。”

“那是你的女儿?”柯里不禁感到有些愕然,不知说什么,只是补充了一句,“很抱歉。”

“对于我而言,倒是一种解脱;而对于卡安蒂而言,长久的、黑暗的恐惧和折磨终于结束,得到了迟来的安宁。我一直在等待着预言中的你、白臂苍火的后裔的到来,终结我和我可怜的孩子数百年如同烈焰灼烧内脏般的痛苦和折磨。好了,那么现在我想问:听了我的故事后,你要如何抉择。你是否有能力拿起掉落的断剑,用不灭之火刺穿挚爱之人的胸膛,让纯白的火焰燃尽她的血肉和骨骼,赐予她安宁的解脱?”

“尊敬的卡路恩,能回答我的一个问题吗?”柯里沉默片刻后说,他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断剑,臂核中纯白的光芒缓缓流入大剑,重新锻造出冰冷通透的剑身,“当一个人生命中所有珍贵的事物、所有爱他的人和他爱着的人都被无情的摧毁,他究竟还能靠什么继续前行?”

“我曾经历过与你相同的情况,在我所有亲爱的族人和挚爱的卡安蒂被残忍的恶咒夺取生命,永远离我而去之时。数百年来,我曾无数次陷入思考,我的生命对于这个永远陷于无聊纷争的大陆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它于我而言又有何意义。我是不朽的神明派往这片临海的橡树林中的守卫者,伊沃利亚的守护者,在我奉命守卫的土地上,有四个破落的村子,数百名居民,他们于我而言只是另一种渺小的、不同的生命体,仅此而已。但当我为了完成不朽神明交托的任务,替他们驱逐残忍杀害他们亲人的魔兽,让他们能够安心地耕种属于自己的土地,活泼的孩子能够在广阔的伊沃利亚自由奔跑、跳跃后,他们奉我为尊贵的守护者,为我宰杀肥壮的牛羊作为供奉,敬我如神明。在那之后,他们不再是于我无关紧要的如同脚下杂乱草芥的生物,他们在广阔的伊沃利亚安居乐业,充满活力的孩子在深褐色的土壤上自由奔跑,而我也感到由衷的充实和满足,他们于我是有意义的,而我于他们同样有特殊的意义。

“就像我对伊沃利亚的人民和坦布罗的人民会有不同的态度,我认为生命产生意义的根源是联系。北境之地的某个居民死于魔兽的利爪不会对我产生影响,因为我不曾与他产生联系,而伊沃利亚的子民被残忍的杀害会让我感到愤怒。

“预言中的少年,黑眸子的柯里,继续前进吧。就像金发的玛莲娜曾为你灰色的生命带来希望,让你重新鼓起勇气面对令人心痛的过往和心中的恐惧——原谅我窥探了你的记忆,未来的旅途中一定也会出现给你生命带来意义的人或事,如同你一定会怀念的过往。放弃和消沉很容易,只需坐在原地什么也不做,等待被黑色的绝望笼罩,所以它们几乎无法产生相应的价值,它们同虚无为伍;继续前进并不容易,在这个纷争的年代,很多人就连生存下去都难以做到,但它会带来可观的收获。对你而言,无法继续前行是因为难以找到存在的意义,但其实也许正相反,想要找到存在的意义首先只能继续前行。”卡路恩略微停顿,用巨大的眼睛注视柯里的黑色眸子,“也许你该做出抉择了,至少向前迈出一步,孩子。”

柯里沉默许久后抬起头,但卡路恩已经消失,茂盛的橡树林也像云雾般消散,他重新回到洛格萨的枫林,红眼的玛莲娜出现在他面前,断剑并没有落在坚硬冰冷的大地,而是紧握在柯里手中,闪耀着纯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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