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陵阿思谋沉吟了起来,皇帝让他来和谈,是希望能与宋国达成和议的,但是又没有定下和谈条件。
他走之前,金国朝廷里讨论过和谈条件,宋国提出的这四点,都在讨论范围之列,只是没有定案。他不确定皇帝和朝中大臣会接受哪些,所以此时还是不要轻易对宋国表态为好。
想到这,乌陵阿思谋忍下怒气,缓缓说道:“赵相提的这几条,兹事体大,在下不能立即答复,你看宋国是否可以派出使者与在下一同去我国上京,当面向我国皇帝和朝廷提出?”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能理解乌陵使者的难处,此事也急不得,乌陵使者是头一次来我大宋吧?不妨在临安多盘桓几日,欣赏一下我大宋的风情。”
“自然是要多盘桓几日的,在下想拜见一下贵国的皇帝陛下,不知赵相可否引见。”
“这个需要向陛下禀报,乌陵使者稍待,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五日后,赵构在丽正门外的殿前司中军“中军圣下寨”接见了乌陵阿思谋。
见过礼后,赵构笑着对乌陵阿思谋说道:“乌陵使者在临安这几日过得还好?”
“谢陛下问,潘尚书招待外臣颇为有心,外臣倒有些乐不思蜀了。”
“哈哈哈哈,乌陵使者可曾四处走走?临安的春色也颇为醉人。”
“外臣去西湖看了看,与我辽东之景可谓各有动人之处。说到春色醉人,陛下为何不出宫踏青赏玩,反而如此劳于军事?”
“朕倒也没有怎么勤于军事,只是今日在宫中待得颇为烦闷,出来走走,听到这军寨之中演练之声震天,一时兴起,便进来看看。”
这场演练是赵构和赵鼎,赵龙吟特意安排的,校场中对阵的双方是五百龙吟军亲卫和殿前司中军。龙吟军是两百重骑,三百轻骑,殿前司中军是一千步军。
龙吟军着黑甲,殿前司中军着红甲。
殿前司中军也是重铠,而且武器大多是长斧和狼牙棒。前三排身体强壮的军士举着重盾,盾面上有铁刺,专司迟缓重骑军的第一波冲阵,等骑军冲进战阵后,后面的军士持长斧和狼牙棒,重点锤砍敌军的战马,等敌军兵卒落马后,再由其他兵士负责击杀。
这种战阵是宋军和金军铁浮图长期对战中摸索出来的,经过数次实战检验,颇为有效。
由于只是演练,双方都未尽全力,整个对战虽耗时一个时辰,最后也只是以龙吟军小胜告终。
乌陵阿思谋看得暗自心惊,他是武人出身,如何看不出其中的门道?没想到从攻陷开封到如今不过才过去了十年,宋军的战力竟提升如此之快。如果其他宋军战力皆如此,以后与金军再对上,孰胜孰负就很难预料了。
乌陵阿思谋不禁忧心起来,他虽已从军中退出,但金军的现况他还是了解一些的。不要说汉军,就是女真武士,那些参与灭辽攻宋的老兵,都已经四五十岁了,个个都耽于享乐,熬鹰喝酒玩女人,身体早垮了,已经上不得战场了。而那些年轻人,受到他们父辈的影响,养成了膏粱子弟,根本就不愿意上战场。
“怎么样?乌陵使者,这兵马演练可还看得过去?”
赵构的问话将沉思中的乌陵阿思谋惊醒过来。他连忙躬身答道:“好看是颇为好看,只是不知实战如何?”
“哈哈哈,我也想知道现在的宋军实战如何,只可惜,咱们大宋要与你们和谈了,看不成啰。”
五月,乌陵阿思谋返程,返程前,他收到一封秦桧托人悄悄送来的书信,是给完颜昌的。
赵构再次令王伦随乌陵阿思谋北上,全权负责大宋与金国的和谈。
金国使者走了之后,岳飞干了件朝堂之上许多人想干却不敢干的事情,他向赵构递了一个奏章,请求官家立储!
赵构看了奏章之后,与其它类似奏章一样,留中不发。但是岳飞见递进去的奏章如石沉大海,没有音信,竟申请觐见,当面请求官家立储。
赵构沉默良久,最终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当宫里的消息传到黄花苑的时候,赵龙吟苦笑了,这岳帅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房宣意在一旁啧了一声,“岳帅一个武人,掺和政治干嘛?身边的幕僚都不劝一下?还是蠢到认为这样可以邀功?”
“谁知道,他居然会走这一步棋,按理,他身边应该有懂朝局的啊。”赵龙吟有些搞不懂。
“话又说回来,你觉得官家会立储吗?会立谁?”房宣意成亲之后,胖了不少,能坐着就不站着,赵龙吟怀疑他到不了三十岁,就会变成肉球。
“我估计暂时不会。”
“为何?”
“官家应该还没断生育的念头,不然这几年他连着纳那么多嫔妃作甚,还拼命找壮阳补肾的秘药,纯粹是为了享乐?”
“假如官家真没有亲生子嗣,你觉得他会立谁?”
“立谁不重要,反正最后能登上皇位的只能是赵伯琮。”赵龙吟淡淡地说道。
“所以你才在他身上投这么大的精力?”
“赵伯琮生性恬淡稳健,对百姓也上心,如果他能接受我们的想法,按照我们的这一套来治国,他当这个皇帝我会接受。”
“他要是不按照咱们这一套来呢,历史上登上皇位之后就翻脸的还少了?”
“哼,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这天下人都读书识字?”赵龙吟冷笑了一声,“等民智开启,就由不得他了!”
“能成么?”
“谁知道啊,且试上一试。”
乌陵阿思谋走后,赵龙吟也启程离开临安,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荆湖北路的局势,想再去看看。
现在是梅雨季节,整个大江沿线都处于暴雨连绵之中,已经持续了半个月,江水暴涨,沿途到处都是被冲垮的堤坝和淹没的农田。
赵龙吟心焦起来,荆湖北路大江沿线一向是洪涝重灾区,尤其是从汉阳府到江陵府一带,还有就是洞庭湖周边地区。像这么大的雨,而且持续了这么久,赵龙吟就想起了前世小时候的那场洪灾,虽然他未亲历,但是电视上反复播放的洪水泛滥的镜头还是让他胆战心惊。整个国家,从中央到地方全部都投进去了,据说还是损失惨重。
等他的船到了江州的时候,暴雨大得让有几十年驾船经验的老船长都怕了起来。要不是这船启动了蒸汽动力,只怕早就沉船了。
在江上远远看去,江州已被泡在水中,不知淹死的百姓有几何?无家可归成为流民的又有几何?
这地方不归赵龙吟管,他也顾不得这许多。等船到黄州的时候,老船长死活不愿意再走了,他的命不值钱,可王爷的命可大上天了,他可不想被京西南路的百姓世世代代唾骂。
两日后雨势转弱,赵龙吟一行人重新启程。等他们赶到武昌府的时候,江水已经没过河堤,即使武昌城地势较高,此时半数街道也已可划船行舟。
等他们好不容易涉水到达武昌府衙,就见到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的韩东,任雨打在身上。
韩东见是赵龙吟来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赵龙吟心里一沉,连忙将他扶起,搀着他来到府衙大堂,对侍立在一边的衙役怒斥道:“你们怎么让韩大人坐在雨中!要是淋出个三长两短来怎么办?还不赶紧将韩大人送去换身干燥的衣服!”
衙役连忙将韩东搀扶去了后堂,一个幕僚模样的人走上前,向赵龙吟行了个大礼,嗫嚅道:“韩大人已经有三日三夜没合眼了,我们几次劝他去休息,可他不肯,还把家奴杖责了一顿,我们就不敢劝了。”
李敢在一旁说道:“王爷,你也去后堂洗漱换身衣服吧,这天气又湿又冷,仔细染了风寒。”
等赵龙吟收拾停当,出来的时候,韩东已经在书房等他了。
“韩叔,你怎么没去睡觉?”
韩东哽咽着说道:“罪臣失职啊!哪里睡得着!”
赵龙吟安慰道:“韩叔,此乃天灾,莫要太过自责,要顾惜身子,你要是倒了,谁来指挥救灾?这几日我帮你顶一下,你先去休息!”
好不容易将韩东劝去睡了,赵龙吟来到议事房,几个荆湖北路的主要官员已在等候。
“你们先说说现在的情形。”赵龙吟喝了口热茶。
“江北汉阳府到江陵府一带已全部被淹没。江南这边,洞庭湖周边已是一片泽国,八百里洞庭怕是要改称千里洞庭湖了,整个荆湖北路已有七成土地被淹,只有北面德安府因地势较高,好一些,但是云梦泽周边也基本被淹。东边的鄂州,沿江一带被淹,西南边,澧州被淹,辰州,沅州,靖州等地消息已经断绝,只怕情形也是凶险万分。”
汇报的人赵龙吟认识,是一个跟着韩东多年的幕僚,从房陵出来的。
“人员损失呢?”
“回王爷,江陵知府已经殉职,另外岳州有两个知县在抢险途中失踪,怕是凶多吉少。吏员衙役,已经报上来的,殉职三十七名,失踪一百一十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