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来到街上,但见好个热闹的所在。两边酒楼茶馆,勾栏妓馆比邻而立,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挑担叫卖的,摆摊拉客的,纷乱噪杂,竟让赵龙吟生出自己走在前世的夜市上的幻觉。
“以前放陵城没这么热闹的,一般到了戊时,街上就没什么人了,整个城内已不见什么灯火。自从北人大量来到此地后,带来了许多新鲜事物和生活习俗,这里就热闹起来了,不到晨钟响起不会罢市。”
“知州大人不担心城防安全吗?”
“他多了许多进财的门路,高兴还来不及,至于安全,城内有守卫,城外有厢兵,他怕个球。”
程度似乎对沿街的吃食不感兴趣,拉着他们急急往前赶,等到了一家叫望客来的酒楼,就径直跑上楼去。
众人还未上楼,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女子婉约清丽的歌声,“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家飘散在外头。”曲子悲凉,歌者凄苦。
歌声才停,便响起一阵轰然叫好声。
赵龙吟来到楼上,这是一处大堂般的所在,摆有十几张桌子,客人们各自搭伙,高谈阔论的,划拳行令的,对酒高歌的,一片乌烟瘴气。在大堂西南角,布置着一桌两凳,一个凳子上坐着一个老者,拿着一副快板样的东西,一女子约莫十八岁上下,荆钗布裙,怀抱琵琶斜坐在另一张凳子上。这女子体态清瘦,眉眼如画,一眼看上去很舒服,不像是一个勾栏妓者,没有什么妖娆姿态,倒有几分端正凛冽。程度挨着这女子站着,正叽里呱啦说些什么,程家小娘了也走了过去。
酒保殷勤地招呼他们在一处空桌子坐下。三乙照例是不坐的,神经兮兮地东张西望,估计在他眼里,这酒楼上就没有好人。
赵龙吟才坐下,那女子就带着程度和程家小娘子婷婷袅袅地走过来,来到赵龙吟跟前,裣礽一拜道:“奴家谢过官人今日救助我家小妹和幼弟。”
这女子姓游,是大学问家程颐大弟子游酢之女,父亲去世时将她托付给师叔——程颐之子程端中照顾,东京陷落之后,她和师妹师弟在师母的带领下来南方寻找师叔,才打探到师叔在六安,正准备去投靠,前线就传来师叔在与金人的作战中亡故的消息。一家人到得襄阳府时,盘缠用尽,师娘在愁苦中再也挨不住,手一撒就去了,临去世前苦苦哀求游小姐一定要把小弟抚养成人。没多久,伪齐人南下占据了襄阳府,游小姐只好带着小妹幼弟来到房陵。
她和小妹会些针织活,起先还能靠给别人做些针线活勉强糊口,后来自己被一家财主看上,欲纳自己为妾,自己自是不肯,就被地主构陷,说她弄坏了他家的丝绸,与官府勾结要她赔偿,可怜游小姐在此无亲无势,举告无门,万般无奈之下,就到这酒楼卖唱还债。
她们姐俩吃糠咽菜胡乱也能挨下去,只是小弟自幼娇贵,吃不得这苦,小妹被逼无奈,前些日借了张仲熊一贯钱的子钱。今天是还钱的日子,本来正愁苦无计,想着如果今天还不上钱,小妹只怕也会沦落到和自己一样,这叫她如何不肝肠寸断。
岂料山重水复疑无路,苍天不欺良善人,今天小妹幼弟遭难时遇到眼前这位好心的官人施以援手,所以她无论如何要过来感谢一番,至于欠他的十贯钱,也希望能缓上一缓。
赵龙吟连忙站起来还礼道:“一些小事,不必挂怀。”
程小姐在一旁说道:“这是我游师姐,一直都是她照顾我和小弟的。”
程度拉着赵龙吟的手央求道:“赵哥哥,你把游师姐也接回去吧,我不想她在这里。我师姐人很好的,针线活也做得好,也会做菜,不会白吃你的饭的,大不了我今后少吃一点,也不用你给我吃山珍海味,好不好?”
游小姐一听眼睛就红了,喝斥道:“小弟不要胡闹!”
看着眼前这姐亲弟爱的,赵龙吟知道自己今天很难拒绝。就点点头,正准备带着她们离开,就听到有人一声暴哼,大堂立即安静了下来。
就见中间一个桌子有个大汉站了起来,此人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手中执一把折迭纸西川扇子。
“这位官人眼生的很,不知是谁家小公子。”这汉子摇着扇子,大刺刺地问道。
三乙立即带人围住赵龙吟,并朝那汉子拱了拱手道:“张行首,别来无恙!”
“原来是李家坡李家的贵人,三乙哥,今日怎么有空来放陵城玩耍?”
“我陪族长来房陵城办事,顺便领着公子四处走走。”
张行首干笑了两声,说道:“三乙哥,这位游小姐在此献艺,我日日前来捧场,银钱花绡送出去不少,游小姐却从未正眼看我一眼,今日小公子一句话未说,就要领走,此事怕是不好说啊。”
“这游小姐是我家公子相识,今晚请她过府一叙,还请张行首行个方便。”
“给了你们方便,只怕我就不方便了。”
见他出言不善,三乙等缓缓拔出了刀。
这张行首也不惊慌,反而缓缓坐下了,“三乙哥,咱们久未见面,来此桌喝上几杯如何?”
“我家公子出来有些久了,晚回怕族长牵挂,今晚就不喝了,来日三乙定登门陪行首痛饮,不醉不归。”
赵龙吟看着这场面,就想起中学学过的水浒传的一个章节: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这张行首就跟镇关西有几分像了,可惜自己不是鲁提辖,也没有鲁提辖那本事,否则挥起老拳,将这泼皮打成红的绿的蓝的白的,想想就爽啊。不行,以后一定要加紧学习武艺!
游小姐拉住赵龙吟的衣袖,焦急地说道:“官人,你今天救了小妹和小弟,已经帮了大忙了,奴家很是感激,今晚这事因奴家而起,万不能陷官人于险地,请官人赶紧走!”
赵龙吟不想退,冷冷的盯着这个张行首。今日这等小场面自己若退了,他日如何逐鹿天下?
场面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赵龙吟见他不打算起来喊打喊杀,就转过身,带着众人下了楼。张行首也没有什么动作,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
出了酒楼门口,就见门口围了一大圈人,密密麻麻堵住门口,三乙带人努力推搡,想挤出一条通道,奈何人数太少,根本挤不出去。
赵龙吟也不着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看着眼前的热闹,彷佛此事与己无关。没多久,场面就起了变化,不知道谁往人群里丢了一根火把,人群瞬间就乱了起来,你推我我挤你,很快赵龙吟就跟三乙他们被挤得分开了,他感觉自己被人有意无意地往人堆里推,然后就双眼一黑,自己被人蒙上了眼睛,被俩人架着往前疾奔。
这个张行首果然好手段!黑社会的门道被他玩得炉火纯青,青云直上,上天入地,地振高岗。赵龙吟感觉嘈杂声渐渐远去,他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估计走了一个小时,他们停了下来。按照走的时间来看,他们应该是出了城,只是晚上城门早就关闭,他们应该是出不了城的,他也没听到开城门的声音,所以大概率他被人带着在城里绕圈子。
听到一声开门声后,他的蒙眼布被人拿下,然后就被推进一间屋子。屋子里灯光昏暗,他适应了几分钟,才看清屋子里的状况。游小姐和程小姐姐弟也在,只是可能受到惊吓,互相抱着窝在一个角落里。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几个凳子,桌子上有一个茶壶,几个杯子。
游小姐到底大一些,见是赵龙吟进来,就定了定心神,站了起来,扶着他坐到凳子上。
“我们拖累官人了。”游小姐给赵龙吟倒了杯茶。赵龙吟被人家架着跑了几公里路,确实有点渴了,就接过茶一口闷了。他是不怕茶水里有什么毒药的,如今自己这几个弱鸡在人家手里,人家要杀要剐,要煎要炒还不是随便!用不着浪费药。
不过他还是有点紧张,毕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奇怪的是,这时的紧张程度还赶不上他前世去墨西哥时紧张,去墨西哥那次,当他走下飞机时,他就觉得机场外面会有一大堆蒙面汉子拿着M16,AK47什么的在等他。
喝完茶,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道,别紧张,别紧张,然后就深呼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急促的心跳放缓下来。
“这么说,咱们被人家一锅端了?不知道张行首请咱们来是要拜把子呢还是要要滴血认亲。”为了缓和游小姐她们紧张的情绪,他讲了句很不好笑的笑话。
程小姐和程度也站起来,坐到桌子边。“现在咱们怎么办,他们不是好人的。”程小姐怯生生问了一句。
“这会儿我不想管他们是不是好人,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好人。”赵龙吟笑嘻嘻地又说了句不好笑的笑话。
“那你是不是好人?”程度倒是童言无忌。
“你们今天也看到了,我是十成十的好人,成色比官家宝库的金子还要足。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赵,房陵县李家坡人士,家世清白,童叟无欺。”他这话说得很不要脸,论起家世,他赵龙吟大概是大宋最不清白的一个。
小姐们和程度都被他逗笑了,游小姐这会儿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就把自己和程小姐他们的家世给赵龙吟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