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房间里。
房间里有一股很浓的药水味。
他躺在一张床上，左臂麻木，但是没有之前那么疼痛了。
光着上身，没穿上衣，内裤和长裤也换上了干净的，不再是刚才湿辘辘粘在身上难受之极的。
真是怪舒服的。
“你醒啦？”
柳燕俊俏的脸庞出现在他脸上方，头顶天花板上是一盏发出米黄色光芒的电灯。
“这是哪？”程浩挣扎着爬起来，发觉自己右手插着针头，正输着液。
“别动，弹头刚取出来，小心伤口开裂。”柳燕扶住他的手。
她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衣服虽然不很合身，比她身材略大些，但仍然看得很是舒服。
一个三十来岁穿件白大褂的医生进了房间。
“醒得挺快的，看来我麻药剂量用少了。”那医生调侃着说。
他相貌儒雅，和柳燕有几分相似。
柳燕略微有些扭捏地介绍：“这是我表哥沈平，平津医科大学毕业，现在金陵开诊所。”
“表妹夫啊，我这个表妹真是岂有此理，结婚了也不告诉我。刚才我叫她先帮你换上干净衣服，她还扭扭捏捏的，还想叫我来换，你说是不是岂有此理？”
沈平笑着打趣道。
程浩这才知道自己内外衣全部是柳燕换上的，不禁瞟了她一眼。
柳燕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白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现在几点了？”程浩问。
“七点十分，”柳燕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怎么了？”
“不行，我约好了慧子。”程浩从床上坐起来。
“药还没输完呢……”柳燕说。
“来不及了，老莫……那个人力车夫呢？”
“他还在外面等。”柳燕说。
“走，咱们马上出发。”程浩自己动手拔掉针头站了起来。
沈平疑惑地问：“你手臂不疼吗？”
程浩将左臂抡了两圈：“不疼，表哥好医术！”
在沈平愕然的神情中，程浩踏步走出房间，走到外间，推开诊所玻璃门出去。
柳燕跟了出来。
老莫坐在人力车上等。
程浩和柳燕上了车。
“快，去扬子江饭店！”程浩对老莫说。
“对了，你表哥知道我是怎么受伤的吗？”程浩扭头问柳燕。
“我说是被一颗流弹误伤。但他不相信。他判断说是步枪子弹近距离射击致伤。对了，他说麻醉醒后你会非常疼痛，你现在怎么样？”
“我感觉没事。”程浩觉得麻醉已醒了，但他左臂确实没啥疼痛了，跟没受伤一样的。
“你表哥可靠吗？”
“你放心，他即使猜到了也没关系。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红党那边的。”
柳燕嘟囔着嘴说。
老莫的脚步突然停下来。
他回头望了望程浩。
前方一个街口，日军设了岗，正盘查过往路人。
“怎么办？有没有其他路绕开。”
柳燕颤声问。
这时，一名日军远远望见了他们，手朝他们这边指着。
“继续往前过去！”
程浩知道，此刻如果掉头，更加会引起日军的怀疑。
老莫深呼吸了一口气，双臂紧紧夹住车把，迈开步子，拉着程浩和柳燕径直朝前过去。
路口两边站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日军，虎视耽耽地盯着每一个过往的人，手里端着的三八大盖上的刺刀闪着寒光。
一个肩上缀着少尉军衔的日本军官带着一个中士，站在路口盘查行人。
旁边用木板临时搭建了一个简易岗哨，接上了照明的电灯。
里面摆放了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登记身份信息的人。
还牵来了电话线，桌上摆放着一台黑色电话机。
老莫走到那个少尉日军面前，停下了脚，把车把放下，用掸在肩上的一块脏兮兮的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程浩瞟到了他这个动作，心里暗赞，装扮得不错，很有细节。
然后他自己也镇定自若地从后座下来。
柳燕坐在座位上没动。
“你们的？什么人？”
日军少尉用生硬的中国话问。
“报告太君，我是国民政府安保局的日文翻译程浩，车上是我太太。我们约好了朝日新闻记者站的慧子小姐，在扬子江饭店见面。”
程浩朝日军少尉点头哈腰鞠着躬，一口流利地道的日语让对方为之一怔。
柳燕坐在车座上，看到程浩恢复了一幅“猥琐”的汉奸样子，既感到好笑，又紧张万分。
“慧子小姐，是不是小林总领事的侄女小林慧子？”
日军少尉接过程浩递上的工作证件，瞟着上面的相片和名字，比对着。
“是的，正是小林慧子。”
程浩满脸堆笑，“谄媚”之极。
坐在车座上的柳燕都看不下去了。
“慧子小姐前不久采访了我，把我的相片刊登上了朝日新闻。我在大阪的家人看到了我的相片，都很激动。慧子小姐是个好人，我很感动。”
日军少尉把证件递回他。
“谢谢！”
程浩接回证件，心想，对方原来是大阪商贩出身的日军。
众所周知，日军有一支大阪军团，全是商贩出身，对打仗不上心，怎么过好日子才是他们每天考虑的。
程浩心想大概是可以走了。
“你稍等。”日军少尉叫住他，“我打个电话核实一下。”
说完，他走进岗哨里里，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日军少尉摇了几个电话，终于接通了。
他对着电话说了几句话后，拿起电话对着程浩，示意他过来接听。
程浩接过电话。
“程桑，你们俩怎么还没到吗？我已经在扬子江饭店了。”
电话那边传来慧子极具亲和力的声音。
“抱歉，慧子小姐，我这边出了一点状况，会稍晚一点，见面我再跟你解释。”程浩说。
日军少尉示意手下抬起杠子，将程浩三人放行。
他还过来跟程浩说了一声，见面代他向慧子小姐问好。
程浩依然是笑容可掬地点头答应不迭。
他重新坐上人力车。
老莫熟练地抬起车把手，拉着程浩和柳燕，继续往前面走起。
晚七时五十分，到达金陵扬子江饭店。
程浩下车的时候没忘递给老莫两块钱。
老莫一愣，伸手接过钱，低头拉着人力车走了。
柳燕望了程浩一眼，心里说：他外表有点吊儿郎当，没想到还挺细心，这个细节也考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