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弘心想,蠕蠕犯塞就是为了劫掠,若遭遇强力阻击,就会消耗部民。死的人多了,也就没了饥饿,哪里会有粮运不继一说?既然如此,拓跋目辰说这番话的意义何在?应当就是其一贯反战的另一种说辞。
让魏帝弘意外的是,紧随拓跋目辰之后,给事中张钟葵起身奏曰:
“陛下,蠢尔荒愚,轻犯疆土;若銮舆亲行,必望麾崩散,岂可坐而纵敌?以万乘之尊,婴城自守,非所以威服四夷也。”
张钟葵是魏帝弘的老丈人。皇子宏的母亲李夫人是高宗文成皇帝拓跋濬时定的夫人,比魏帝弘大五、六岁。后来,魏帝弘自己挑选了几位嫔妃,计有:封昭仪,韩贵人,孟椒房,潘贵人,高椒房,张夫人等。
相传,高宗拓跋濬少年时登白楼,见一美女,谓左右曰:
“此妇人佳乎?”
左右皆言:
“然!”
于是,高宗下白楼,幸于斋库中。此妇人姓李,是魏帝弘的母亲;后来,魏帝弘出生于阴山之北。
想到过世的母亲,又想到过世的李夫人,魏帝弘不由怀疑,先父皇真的是偶遇母亲?又发愁儿子宏,长大了会不会讨厌小林氏?
浮想联翩中,丈人张钟葵表明态度,支持亲征。魏帝弘很是不解,丈人为何急于表态?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丈人有危机感。其实,魏帝弘自己也有危机感。拓跋家皇帝,历来都是以领兵征战闻名于世,而军将则很难有拓土之功。如这次南讨之开疆大功,少之又少;由是,军中的传言很多。想到这里,魏帝弘说道:
“此言甚善!诸卿继续!”
天子开口,百官皆知帝心,不用胡乱揣度;后面几乎无人反对,就连历来反战的高允都说:
“陛下,臣不懂行陈,不敢乱言,唯有追随陛下左右。”
听到这里,魏帝弘颇为感动,又有一丝莫名悲愤,涌上心头。为何公卿百僚,如此希望舆驾亲征?
八座集议大战,魏帝弘不再顾忌诸公,亲自部署:
征步六弧馥为选部尚书,拓跋目辰与叱吕罗汉都督中外诸军事,三人录留台事(留守京城),督兵运粮,一委处分。
京兆王子推、东阳公拓跋丕等督诸军出西道,任城王云等督诸军出东道,汝阴王天赐、殿中尚书叱罗拔等督诸军为前锋,陇西王源贺等督诸军为后断。魏帝弘亲领中军,诸军将于武川镇北女水之滨会合。
召济南王慕容白曜、淮阳公尉迟元、西河公拓跋石回京,西郊观礼;坐镇京城,以备不测。
予成也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是好还是坏,遇到了好时候还是坏时候。那一年,天气开始旱冷,草原上的日子不好过,其父处罗可汗忧惧而卒,予成被一批大部拥立为可汗候选人,与其弟争夺汗位。事实上,予成的弟弟没有什么势力,战力也不足,却必须站出来,作为对手。
按照规矩,两兄弟各带本部精锐,以决雌雄。予成很强大,一个冲锋,便击溃弟弟的卫队;弟弟高喊投降,甚至扔掉了武器。予成心里颤抖,却还是下了狠心,一刀杀死弟弟。这是规矩,如果不杀,草原上将永无宁日。然而,杀了,就天下太平了吗?
作为胜利者,草原的王者,予成被称为受罗部真可汗。予成并没有胜利者该有的慷慨激昂,而是充满悲愤。
初为可汗,就要耀武,就要带各部去抢劫;而大魏,就是最好的目标。然而,并没有多少部族愿意追随予成;予成匆匆忙忙,带着几万弱兵,冲过大漠戈壁,没遇上魏主力,便被游骑击败。
予成带着残兵,灰溜溜逃回大草原,遭到各部冷遇,形势十分危机。予成知道,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新推选出的对手剁成肉酱。
上天有眼,魏帝拓跋濬殂,十二岁的太子登基。大魏为了集中精力与南边的宋开战,派使者谈和,开互市、允朝贡,给了予成喘息的机会。草原人很简单,一生的目的就是不饿死,还能生孩子;如果要问,还有什么祈求,那就是吃饱,生更多孩子。
换来的绢帛、粮食及其它财货,维系了八成的草原部落。剩下的两成部落活不下去,只能到大魏劫掠;因为战力不足,几年下来,便消耗殆尽。有了额外的帮补,草原人忘记了予成的懦弱,认为是个好大汗,只因为,饿死的人少了。尽管天气不好,尽管年年有人饿死,可草原的人口,却奇迹般地增长。
去年旱冷,四、五月下大雪,冻死牛羊无数。尽管有魏帮补,到了冬季,还是饿死了至少一成人口。不过,饿死的都是穷弱部落,草原、大漠,还算太平。
今年,魏宋止战,而魏也遇上了大饥荒,停了互市、朝贡;天气依旧旱冷,比去年稍好,却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看着很多穷部落,无力过冬;如果不想办法,一定会饿死更多人。
予成想得很清楚,魏朝小皇帝长大了,推迟了几年的决战,终将来临。今年,就是决战的好时候;胜者,可以号令大漠草原。
予成知道,魏军极为强大,战而胜之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不出战?肯定会被各大部杀死,重选新王。出战?可能会死;而生还,借以整合各部势力的机会更大!
在冬天即将来临之际,予成召集各部,到大魏找饭吃。富裕的部落,兴趣不大,派来的人少而弱;贫穷的部落派出很多人,有些甚至倾巢而出。要知道,饿死人的部落,首先死的是老弱;活下来的,都能打仗,无论男女、老少。
草原上的军粮就是羊,正因为如此,才用羊屎蛋来估摸大军数量。还有其它好方法吗?没有!进入大漠之前,数过各部羊屎蛋,予成大概知道,喊来了十万人;但对外号称,二十万大军。
如此规模的草原军队,乌泱泱一大片,没有秘密可言。予成知道,大魏小皇帝一定知道,也一定有所准备;就是不知道,那个小皇帝敢不敢亲自出战。
将要走出大漠的时候,游骑得到消息,大魏小皇帝亲帅三万精锐出战。予成知道,这一仗非打不可,没有回头路。如果战而胜之,草原上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不会饿死那么多人,也不会有那么多反叛。
皇帝三一六七年庚戌(公元470年),魏皇兴四年,宋泰始六年,柔然永康七年。
九月丙寅,魏帝弘带中军、宿卫精锐,从平城出发,舆架北伐。让人意外的是,西郊誓众、杩祭之际,独孤尼竟然宿醉未醒,骑在马上,摇摇晃晃;所带军阵也似酒醉,歪歪扭扭,乱七八糟,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