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弘:
“《参同契》何以如此不堪?”
徐蹇:
“陛下,世人误读了《周易参同契》,以为可以炼制长生不老金丹。很多有道之士认为,《参同契》为内丹术。”
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时,便四处寻找方士炼丹;几十年过去,各朝皆有炼丹,而炼出的丹药都是毒丹,根本无法吞服。魏帝弘追问道:
“是否见过无毒金丹?”
徐蹇:
“与白日飞升相同,耳有闻,眼未见。”
魏帝弘读过《周易参同契》,根本读不懂;徐蹇也不精通,怎么办?
魏帝弘私下找寇谦之的徒弟李皎请教,而李皎的说法与徐蹇大同小异:
“陛下将身体视为丹炉,便可用《参同契》之法炼气。修道极为玄妙,懂就是懂,不懂,怎么讲都不会懂。”
本着这样的思路,李皎惜字如金,大体讲了一遍《参同契》,便不再开口。魏帝弘听过之后,只记得几个名词,什么水火济、坎离交、铅汞合、龙虎斗;对于修道之法,不是清楚了,而是更加糊涂了。
又问沙门统昙曜,昙曜一如既往:
“陛下,心去贪、忿、痴,身除杀、淫、盗,口断妄、杂、非(诸非正言),于冥冥之中,破权应身、见真实身,便是得道成佛之机。”
昙曜的想法很简单,不要太在意一身臭皮囊,与十六式的理念正好相反。
魏帝弘沉思佛法时,昙曜递上一份奏折:平齐户及诸民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祗户,粟为僧祗粟,遇凶岁,赈给饥民。
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以为佛图户,供诸寺扫洒。
回到皇城,魏帝弘才看清楚奏折内容,给诸公观看。魏帝弘猛然想起很早以前,李皎曾出言警告:小心浮屠,须知,积财乃积祸!很想说些什么,还没等到合适时机说出口,诸公皆出言,连年灾害频发,国家赈恤,难以周全。与其被世人说三道四,不如给生民一条活路;浮屠此举,大善。
魏帝弘问效果如何,诸公皆言,谁也不知,只能是先作起来再看。看看就看看吧!诏书下发,民间皆知,昙曜行善,天子并许之。
有道之士太玄,魏帝弘询道,一无所获。想来想去,找大儒高允请教。高允还算温和,仅仅建言道:
“陛下,国事为重,不要沉迷于三玄之玄,无用!黄老本是治国大道,被王弼之流曲解为玄。”
如此说法,不好再问下去,万一被老头子伏地诤谏,不但没了脸面,还要花时间、花心思去安抚,很难办。于是,魏帝弘改变方向,问修身养性:
“令公,如何修身养性?”
这是高允最为擅长的问题,比写诗还要擅长。高允写诗,很长很长,没几个人能读下去、背会。
高允闻天子问道,大悦,捋着胡须说道:
“陛下,礼记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这些内容魏帝弘很熟,可以倒背如流。既然高允这么讲,必然认为有用,魏帝弘还是认认真真听,如听师傅侍讲一般。事实上,高允也是以侍讲时,天子提问题的态度去回答问题。高允接着讲道:
“陛下,仁义礼智信,皆为修身。老子云: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又云:无欲以静,天下将自定。臣以此为基,以圣贤书为本,日日咏读而远离左道。”
魏帝弘似乎有些明白高允的道,就是简单。衣食住行简单,思考问题简单,不像其他朝臣,整天绞尽脑汁,揣摩人心,阴谋阳谋,各种计谋。至于仁、义、礼、智、信对修身的作用,魏帝弘还是不能理解,但也不能否定。不然,大儒为何高寿?
魏帝弘想自己下功夫,研读《参同契》,徐蹇阻止道:
“陛下不可!《参同契》玄妙、奥涩,许多有道之士,耗尽心神乃至于性命,都无所得。为陛下计,当找饱学之士参详为妙。”
魏帝弘这才想起一直以来,徐蹇的警告,不可劳心劳力以至于心力交瘁,白白耗费生机。到哪里找高士呢?问高允肯定不行,还是要找李敷:
“高平,能否推荐一位精通三玄者?”
几天之后,西堂议事,商议人事变动;其中议定,除任城王云的郎中令程骏为高密太守。李敷奏曰:
“陛下,程骏实为史才,请留之数载以成其书,再授牧守不迟。”
程骏师从敦煌刘昞,一直默默无闻;既然李敷推荐,必有过人之处。魏帝弘不知其长,便考究三玄之义:
“程卿,今世名教之儒,咸谓老、庄之言虚诞,不切实要,不可以经世,程卿以为如何?”
程骏果断回答道:
“陛下,臣以为不然。夫老子著得到(德道)之旨,庄生申逍遥之途。须知,经世、修身虽殊,而道一也。”
魏帝弘颇以为然,谈及《参同契》,程骏也是头头是道。魏帝弘很是满意,遂提人为丹炉、精为铅汞以炼神;程骏虽不熟悉此道,却也能讲出诸多设想,听起来都是道理。
徐蹇以为,这就是最佳人选!不懂修道?无妨,不需要懂!
魏帝弘大悦,西堂议事时,对诸公说道:
“朕与程骏论道,十分畅快;暂留京都,切勿外放!”
议事完毕,魏帝弘又找程骏:
“程卿高寿?”
程骏:
“臣六十有一。”
魏帝弘:
“昔太公既老而遇文王。卿今遇朕,岂非早也?”
程骏拜曰:
“臣才智逊于吕望,而陛下尊过于西伯。若老天给予余年,当竭《六滔》之效。”
程骏与徐蹇研讨《参同契》、《黄庭经》,魏帝弘不能耗费心神,便去看儿子。一般,一个月见儿子一次,同时问太后起居。
皇子小弘怯怯地伏地问安:
“父皇可好?”
魏帝弘心想,是不是做天子久了,威严自生,让儿子望而生畏?于是,做慈祥状,笑着拉过皇子小弘,问道:
“小弘,让父皇抱抱!”
然后,将小弘放在腿上。皇子弘不再胆怯,说道:
“父皇,我会唱诗。”
魏帝弘:
“善,唱给父皇听。”
皇子小弘: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听儿子唱诗,魏帝弘感动,老泪差点夺眶而出。心有愧疚,便欲补偿,顺手拿起一旁的鞉鼓(拨浪鼓),边摇边问:
“阿奴,想玩啥,阿爷陪你玩。”
皇子小弘有些纠结,说道:
“我想玩飞车(竹蜻蜓),不,玩独乐(陀螺)。父皇,还是风鸢(风筝)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