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平城出征,段渔阳都没有捞到出战的机会,此次薛安都领军出彭城追击南军,段渔阳好说歹说,捞了个前锋,带一千五百兵,率先出击。
滚滚烟尘,未能遮掩堂皇华盖;鼎沸战场,亦能听闻震天鼓乐。段渔阳认定,华盖下必为大将,带兵直趣。南兵弱,而此五千兵不怕死,虽战损超魏军一倍,却无惧意,拼命厮杀。瞅准机会,段渔阳一箭射向华盖大将,却被颈甲遮挡。
能侍奉皇帝左右的宿卫,必然箭术超群,否则永无出头之日。段渔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其射出的利箭,都无法伤害华盖大将丝毫,其他将士的箭矢更加无力。
天越来越冷,刮起了大风,双方如野兽一般,不顾死活,拼命厮杀。终于,段渔阳再次看到机会,因为华盖大将准备亲自出战。在华盖人冲锋的那一瞬间,段渔阳的箭飞过狂风,从其颈甲缝隙中射入。
殷孝祖全身一顿,很不明白,怎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仅仅一瞬间,便从儿时的场景演化到瑕丘,看到了妻子、儿女。内心悲恸,潸然泪下;心里不免后悔,如果不带兵入健康,如果不离开瑕丘,妻儿不会死去吧!又看到了毕众敬、薛安都,心里充满愤恨,这种不忠不孝之人,竟能安然在世,享受荣华富贵!
段渔阳紧紧盯着华盖人,看到箭中脖颈,听到华盖大将仰天嘶吼:
“老天,何其不公?”
风雪咆哮,华盖大将的嘶吼断断续续;看到华盖大将摔下战马,段渔阳才放下心来,哈哈大笑,却全身一震,不由疑惑,怎么会有箭矢从后方射来?扭身观看的时候,整个人向华盖方向倒去。段渔阳嗤笑自己:真是打仗打傻了,此箭不就是从后面、华盖方向射过来的吗?想到皇上,心里充满得意;就凭这一箭,能够再次回到皇上身边吧!
殷孝祖倒下了,段渔阳倒下了,很多兵将倒下。大雪纷飞,狂风怒吼,薛安都带主力追了上来,瞬间淹没华盖兵卒,追上南逃大军。
天越来越冷,地越来越冻,很多南兵跑着、跑着,冻掉了腿、脚,倒地不起;更多的兵卒冻掉了手、手指,再也握不住手里的武器,无法打仗,成了俘虏。
泗水结冰,尉迟元与孔伯恭帅精骑从南边越过泗水,堵住南兵去路。可以看到,乙弗阿伏真与若干若周,各带一千铁骑,迎面冲向南逃的宋兵。匆忙建起的阻击阵,虚弱不堪,根本无法抵挡铁骑的践踏。
轻松突破第一道阻击线,铁骑疯狂,悍不畏死,向着第二道防线冲去。让铁骑意外的是,后面的南兵,无穷无尽;刺破一层,后面还有。尽管南兵军心崩溃,无心抵挡,而厮杀之中,乙弗阿伏真与若干若周,几乎同时力竭,与马一起,摔倒在乱军之中,再也没有起来。
魏兵主力南北夹击,外有游骑猎杀,仅沈攸之、张永等少数兵将,逃出生天;大部宋兵,没于吕梁之东。冻死者太半,手足断者,什之七八;死者以万数,枕尸六十里。
看着加急战报,皇帝拓跋弘的心情依旧阴郁。去年天旱,十一个州镇饥荒,需开仓赈恤,一直到夏收。拓跋弘第一次体会到,天子不好做;稍不留神,便会被人骂:是不是做了亏心事,不然怎么会有天灾?
幸好,当初只派出一万五千兵;不然的话,调集军资都是大麻烦。皇帝拓跋弘强忍不适,与冯太后一起,百般夸赞太尉源贺;即便是慕容白曜,都不得不佩服。源贺谦虚,回答道:
“如此大胜,托了太后、皇上之福,臣并没有仔细核算到底应该派出多少军卒,全凭直觉,给出数量。虽然早知道天旱,也没想到如此严重。”
相互恭维完毕,拓跋弘带头唏嘘,这样的战事,闻所未闻;即便是大漠征战,也没见过这样的惨状。
就在不久前,战场喜讯频传时,拓跋弘最小的弟弟拓跋安平夭折。拓跋弘很是伤心,竟为之落泪。伤心过后,心绪回归正常,拓跋弘大感奇怪,根本就没见过安平几次,谈不上亲,怎么会落泪?
冯太后及群臣发现,天子并没有大胜的喜悦,兴致缺缺不说,还带有几分哀伤。的确,如此惨烈的战事,即便是世祖太武皇帝(拓跋焘)南巡,也未曾发生,众人也没有了庆贺的意思,跟着皇帝唏嘘。拓跋弘醒悟过来之后,又觉奇怪,难道说,这就是仁心?
无论如何,西堂议事,战事推演,成了有趣话题。根据战报及前方诸将信件,战场上的很多细节,根本不能对应。拓跋弘觉得奇怪,忍不住询问。源贺劝阻道:
“皇上,彭城战场前后持续一个多月,方圆百里,到处都是战场;没人能说清楚,具体的征战经过。无论如何,肯定是大胜,南军肯定是全军覆没。至于细节,不可追究。”
拓跋弘又问:
“薛安都货贿尉迟元,总不会空穴来风吧!”
素和其奴赶紧说道:
“皇上,此事更加不可追究,都是闻风奏事,哪里会有真凭实据?与大胜相比,不值一提。”
拓跋弘仔细琢磨前方战事,又琢磨众臣言语,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又似乎很多事情都模模糊糊,蒙了一层迷雾;就连各州镇干旱饥荒、开仓赈恤,都有些不清不楚。
彭城大胜,因为太过惨烈,参战将士都胆战心惊。尉迟元召集众将议事,诸事如麻,总结起来不外乎缺粮、缺兵,战略纵深不够,不安全。按常理,这时候应乘胜攻击,占领泗水下游下邳等城,才能保证彭城及徐州境不被攻击。众将商议许久,不得要领,而薛安都闷闷不乐,一直没有说话。
尉迟元觉得奇怪,结束议事之后,私下拜访薛安都:
“休达,何事闷闷不乐?”
薛安都:
“苟仁,安都虽不知朝堂诸公如何安排,大概也能猜出,必然另派上将,带重兵南渡河,剑指冀、青、兖、徐。”
尉迟元皱眉,疑问道:
“兖、徐?”
薛安都肯定地点点头:
“攻占冀、青的同时,既防兖、徐,亦为后军,防止建康刘彧发大兵进攻彭城。”
尉迟元明白了薛安都的意思,问道:
“既如此,徐州、彭城又该如何自处?”
薛安都:
“彭城有钱无粮,向朝廷催要军资,乃应有之举。至于兵将,切勿提及。朝堂诸公很清楚彭城战局,自有打算;苟仁不要为难诸公,以免种下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