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秀这才明白过来,皇帝这是因为自己不肯入禁中参与机密,要封个官,以便名正言顺。越想越不对,不由勃然作色,拧起脖颈,肃拱道:
“太后、陛下,秀少而受恩,老无成效,唯恐难报知遇之恩。今陛下以官职为儿戏,随意封赏。臣惟有乞骸骨,归家养老,请太后、皇上恩准!”
刚刚缓和的气氛,陡然凝滞;五大臣脸色复杂,不知道想些什么,却没人愿意出声帮腔。冯太后再次愕然,怎么碰上这样不近人情的倔老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帝拓跋弘心里腾起一团大火,拼命压下,反复告戒自己,不能生气,不能发怒,不能发怒。
皇帝拓跋弘眼睛一转,有了主意,朗声说道:
“梁城候高允、阳都子贾秀,国之大儒、耆老,各听其一子出为郡守。”
这是二人有功无法封赏,让其一子排队等候,补为郡守。高允不敢推辞,急忙起身,拱手谢恩:
“臣允谢太后、陛下恩典!”
贾秀的脸色红白交替,似有怒火,拧起的脖子伸得更长,再次肃拱道:
“太后、陛下,臣鄙陋,不敢接受超擢为官,唯恐不能胜任,坏国家大事。难道说,无功之子,才智远超先达,能随意为太守?臣感谢太后、陛下圣慈,唯恐高俯惊恐;乞请收回成命,以安微臣惶惧之心。”
高允脸有羞色,却没有说什么。皇帝拓跋弘再也无法压制心中怒火,呵斥道:
“朝廷大臣、牧守,就那么令人生厌,恐惧不敢为?”
拓跋弘的话语中含有责备,怒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更像是责问。贾秀素拱依旧,说道:
“太后、陛下,臣鄙陋,确实不敢接受。”
这一次,皇帝拓跋弘真的无法忍受,觉得很没面子;刚想发火,只听冯太后说道:
“行了,皇帝。贾公,耿直之臣,其志不可夺也。既如此,贾公回去吧,再勿提及乞骸骨。”
皇帝拓跋弘憋回一口火气,心里不顺,忍不住嘀咕道:
“对人悭,对己更悭。”
随即又大声说道:
“众卿,贾公廉清俭约,百官当效仿之。母亲,我也该清俭立身。”
太后肃穆点头,没有说话,众臣拱手赞曰:
“皇上英明,臣惭愧!”
贾秀走远之后,高允叹息道:
“贾公心有所想,便会付诸言行,允弗如也。”
冯太后也叹气,说道:
“既如此,召东阳公丕入禁中。”
拓跋丕也没想到,这么早就能进西堂,内心颇为得意,而表情却与太后、天子相近,略带悲戚。毕竟,太后、天子斩缞,不能嬉笑。以前,拓跋丕总觉得老了、老了;现在,坐入西堂,再无日暮之感,心情为之舒畅。
折腾了大半天,就为贾秀,冯太后终于开启今日正式话题:
“众卿,后续之事,如何处置?”
冯太后没明说,在座都清楚,指的是乙弗浑后续之事。话题刚起,贾秀乞骸骨之疏送入,冯太后心里叹气,这还有完没完?冯太后不想提贾秀,却不得不提:
“众卿,如何处置?”
这事高允最熟,说道:
“太后、陛下,这是应有之景。适才贾秀提出乞骸骨,太后不许,贾秀就必然会第二次提出,不然会被视为欺世盗名。臣来草拟圣旨吧!”
冯太后内心的阴影这才散去,说道:
“众卿,继续!”
拓跋丕说道:
“太后,皇上,乙弗浑矫诏诛杀朝廷大臣,步六弧丽卒,拓跋郁死,拓跋目辰逃亡。臣以为,当还步六弧丽、拓跋郁、拓跋目辰一个公道。”
独孤尼、素和其奴、李敷、慕容白曜,都是当事人,皆深度牵连;听到拓跋丕质问,脸色都十分难看,却不好说什么,只有沉默。
高允坦荡,拱手说道:
“太后、陛下,乙弗浑谋反,罪在一人;如若株连,牵涉太多,不利于国家,南边要紧。臣以为,人死不能复生,拓跋郁、步六弧丽等,当荫及后人。”
拓跋丕:
“令公,既如此,天下人会怎么看?”
高允回答道:
“东阳公,天下人会看到,乙弗浑谋反,罪在一人,不株连;也会看到,君臣同心,共理朝政。东阳公,不可因小失大。”
拓跋丕脸色不好,却没有理由纠缠下去;其余四人,脸色好了一些,还是没人开口说话。
冯太后说道:
“皇帝也该说几句。”
拓跋弘:
“让步六弧定国来见朕!”
拓跋丕说道:
“皇上,微臣以为,同时召见步六弧定国与拓跋孔雀为好。”
拓跋弘:
“善。如何封赏为好?”
慕容白曜:
“需封王!”
冯太后:
“封什么王?”
李敷:
“拓跋孔雀为濮阳王,步六弧定国为东郡王。”
拓跋弘:
“吐万安国呢?”
李敷做回忆状,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不说话,冯太后同样不说话,气氛又有些微妙。微妙仅维持片刻,李敷说道:
“皇上,安城王较为合适。”
步六弧定国、吐万安国、乙弗乾归,都是皇帝拓跋弘的玩伴,而拓跋孔雀是拓跋郁之子,年龄与皇帝拓跋弘相仿。
步六弧定国接到皇帝召见的旨意,自不会忘记吐万安国,两个小伙伴带着拓跋孔雀,一同到谅暗,觐见天子。
皇帝拓跋弘如往常一样正襟危坐,接受小伙伴拜见,而后说道:
“太好了,今天可要好好看你们手博。”
步六弧定国:
“皇上不射箭?”
因为谅暗守孝,又有外人拓跋孔雀在,拓跋弘不好放肆,板着脸说道:
“肯定要等你们精疲力竭,才好射箭。”
皇帝这样说话,做臣子的小伙伴不好说什么,三人轮流对战,水平相当。拓跋孔雀第一次与皇帝一起游戏,十分拘谨,故而手博时稍显弱势。手博完毕,照例射箭,还是先比准头再比远近。
君臣尽兴,擦汗休息的时候,皇帝拓跋弘说道:
“朕要封你们为王!”
吐万安国做惊异状,大喊道:
“封王!想想看,被人喊大王,那是什么滋味!”
说着话,三人噗通三声,伏地谢恩:
“臣谢皇上隆恩!”
谢恩完毕,拓跋孔雀与吐万安国起身,照例一身泥土,而步六弧安国伏地不起,说道:
“皇上,臣将承袭先父王爵,请皇上收回成命。”
拓跋弘:
“步六弧卿,不许推辞!”
步六弧定国:
“皇上,既如此,能否让臣弟袭爵?”
长子袭爵是定例,一般不能违背。拓跋弘想了想,朗声说道:
“可!”
拓跋丕拜见任城王拓跋云,与拓跋目辰一同商议后续事宜。听过拓跋丕的叙述,拓跋目辰很不满意,质问道:
“郁兄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雪洗冤情的玺书都不愿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