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galgame社预定让葭珊进行配音的日子。其他人的工作基本都做完了,葭珊也只剩下最后的高潮部分需要配音。等到今天的工作结束,galgame社的游戏就可以端上桌请人品尝了。
男社员们在社团活动室外间的会议桌上玩《星际探险队》桌游,葭珊则一个人关上门在里间配音。《星际探险队》是一款十分考验默契的合作类桌游,玩家之间要在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获取信息,完成共同目标。以前galgame社玩《星际探险队》的时候,楚禾总是忍不住乱讲话破坏游戏规则。正好今天是葭珊配音的日子,必须保持安静,总算是能有个机会让聒噪的楚禾在玩桌游时闭嘴了。
里间的葭珊关上门,坐在收音设备前。虽然早就在galgame社的日常例会上看过剧本,可是真的当自己拿到这份纸质材料的时候,葭珊还是感到双手沉重,好像丁字街头古某亭口的华老栓捧着刚出炉的“药”。
尽管自己确实是个业余网配声优,但以前都是小打小闹,基本没有超过半个小时的企划。一个人独自接手如此大的游戏配音工作,还真是大姑娘出嫁,头一遭。如果自己配得不好怎么办?如果不能满足galgame社的要求、通不过检查怎么办?自己已经因为工作上的疏忽,让galgame社交不上材料,间接导致了社团的勒令注销。如果不是“社团被废”的风声传了出来,galgame社也不会被隔壁电竞社挑衅了。俗话说不怕贼来,就怕贼惦记,在电竞社长胡北达的眼里,迟早被注销的galgame社,就是一块肥肉,galgame社的活动室,更是唾手可得。
常言道,“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别无办法,只能先开始做吧,无论效果如何,先把初稿端上来,以免未来交不上差。她实在不想复刻一个月之前自己因为贪玩galgame交不上稿而导致华鹰被指导老师钟瑞安骂的惨剧了。
打开手里的文稿,葭珊惊讶地发现和之前在例会上看到的并不完全相同。虽然剧情是一样的,但这份明显经过重新排版。不需要配音的文字描写使用浅灰的底色,三位女主的台词则根据各人的印象色,使用了浅蓝、鹅黄和粉红色进行标注。在剧情高潮、情感爆发的地方,还用红笔标注了配音时的详细要求,例如“略带愠怒”、“笑容满面”、“声泪俱下”等。翻到最后一页,红色笔迹的主人在上面留下了一只小鸟的Q版头像,头上冒着的气泡框里写着:“要加油哦!”不必说,这个笔迹的主人自然是华鹰了,毕竟他要为演出效果把关嘛。
葭珊会心一笑,把文稿又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反复揣摩剧中女主的心情。确认自己融入剧情之后,她戴上耳机,开始录音。
故事发生在一个初秋的海边,各种配置几乎和前不久的galgame社团建如出一辙,可见辛剑确实有学以致用的天赋。文稿首页上还配了张图片,是楚禾在海边团建时的速写。熟悉的描写、相似的风景,一切的一切让葭珊觉得自己根本没从那个沙滩上走出来。
活动室外间,galgame社的男社员们还在继续打桌游。几局结束,输相惨烈,目标任务基本都没能达成。正所谓“行有不得,反求诸人”,如果有问题,那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男子大学生从不内耗,众人开始进入唇枪舌剑的赛后复盘环节——俗称“甩锅”。楚禾和姬宇乔正准备张嘴开喷,华鹰连忙一脸凝重地把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嘘”,另一手指着紧掩的内间房门。透过房门,还能听见葭珊读台本的声音。
由于葭珊正在配音,必须保持安静,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所以这群男生只能拿起手机哐哐打字,在galgame社的水群里展开唾液横飞的骂战。
楚河汉界:“一个吃墩游戏能输成这个样子,你们会不会玩?”
沽月醉东风:“我寻思我打得没啥毛病啊。”
61块:“反正跟我没关系。”
静悄悄的鲫鱼:“不是楚老六你在那瞎比划?”
楚河汉界:“你还说,你那队长玩得跟屎一样!@静悄悄的鲫鱼”
楚禾、姬宇乔两兄弟好像点燃了火药桶的巴尔干半岛,战争一触即发。现在已经发展到两人互竖中指略表敬意的阶段,如果再不收着点,恐怕就要演变成线下1V1真人快打了。作为galgame社的社长,自然是不能放任不管,必须对社团的和谐发展负起责任,于是他迅速敲出一段话——
鹰酱:“不要吵啦!”
鹰酱:“大家都一样烂!”
华鹰刚打完这几句话,就感到了两股炽热的目光盯着他。他心虚地抬起头,只见楚禾、姬宇乔成功地将愤怒转移到了华鹰自己身上,好个兄弟阋墙,外御其侮。
静悄悄的鲫鱼:“华老板,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打得很不错吧?”
楚河汉界:“该报点的时候瞎报,该打牌的时候瞎打。”
作为群主的华鹰不动声色地发动了权限,将“大家都一样烂!”这句话撤回,顺便又补上一句:“我是说你们不要吵了,听下房间里面!”
华鹰迎着兄弟俩的目光,指了指内间的房门。不知何时起,葭珊读台本的声音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擤鼻子的声音。
楚禾轻声笑道:“好个三爷,在内间偷偷嗦面呢!”
华鹰扬起掌风一手呼在楚禾嘴上,顺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这明显是女孩子在哭,哪里是在吃泡面,讲俏皮话也得分场合啊。
形容瘦小、身手敏捷的姬宇乔早已飞身钻到房门前,眯着眼透过门缝往里间偷看。男孩向身后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要不要一起来偷看。
华鹰刚想阻止这种不文明的行为,却发现辛剑已经被楚禾箍着肩膀簇拥到了门缝前,加入了偷窥大军。辛剑和楚禾同为大二,在以前也是要好的饭友,如此有趣的事情,自然不能忘了带好兄弟一块来观赏。
为了看管大一大二的部员们,免得他们破坏社团秩序,华鹰只得也加入到偷窥的行列中来。四颗脑袋凑在门缝,如同一根糖葫芦签上的四颗山楂果。
路一元不屑于这种小儿科的游戏,轻声吐出两个字:“幼稚。”说罢敲起二郎腿,掏出杂志,好整以暇地看了起来。如果可能,他不想掺和太多关于葭珊的事情。无论葭珊是笑得春风骀荡,抑或是哭得梨花带雨,都令他觉得难受。虽然心里这样想,可还是忍不住透过杂志的空隙窥视其他人的反应。
透过窄窄的门缝,向里间望去,只见葭珊抽抽噎噎地配着台词,眼角闪着泪光,像火彩耀眼的莫桑石。游戏的剧情发展到了情感冲突的高潮,一向高傲的学姐第五寒垂下了往日高高扬起的头颅,噙着眼泪诉说不为人知的过去,她的欢喜悲忧、心酸苦痛,一一剖开在男主面前。
偷窥心仪的女孩子垂泪,华鹰说不上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犹如挂在梨花枝上的一片月色,宁谧中藏着欣喜雀跃,清冷里带着愁丝恨缕。
此时的葭珊,仿佛已经完全融入了游戏女主的视角,“第五寒”藉由她的声带,焕然活在了人间。声音赋予一个“纸片人”(动漫角色)以灵魂,正如女娲为泥人吹气,使它们成为了最初的人类。Galgame社所做的,又何尝不是一种“造人”的工作呢?有的人赋予它花光柳影的皮囊,有的人赋予它绝世无双的性格,有的人赋予它波澜壮阔的命运,有的人赋予它闪亮登场的舞台,最后葭珊用气流振动声带赋予它灵魂,使“它”成为了“她”,成为了大家热爱的游戏女主。
全情投入,与角色合二为一,葭珊眼角的泪水和抽动的吸气声就是最好的明证。这幅画面的感染力是如此的强,纵使这剧情已经被galgame社的社员所熟知,却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好,一时间看得痴了,忘了时间的流逝。
配音结束,葭珊摘下耳机,耳朵仿佛监禁多时得遇放风的囚犯,“噗”地舒展开来,享受久违的自由。残留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如雨后蝴蝶沾湿的翅翼。她偏过头,用手指随意梳拢被耳机蹂躏多时的齐肩短发,却没想到刚好看见门缝上的奇怪眼睛。一只、两只……如同幽夜中的磷火,让人发毛。不过,在这galgame社活动室中,也不可能是外人,用大脚趾想也知道是外间的几个“闲汉”。刚才配音时过于投入,完全没注意到门外的动静。
葭珊遥遥地冲着房门处喊话:“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里间的房门是内向侧开的,方才扒门偷瞄的时候,四人还能维持得了重心,如今偷窥行迹暴露,男生们一时慌了神,失去了平衡重心,“咣当”一声向房间内倒去,玉山倾颓,堆成了一小摊肉山。四人狼狈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爬了起来,尴尬地看着葭珊,等待她的暴怒斥责。
庆幸自己没有跟着大伙一块“干坏事”的路一元吹出愉悦的口哨声,以示嘲讽。
姬宇乔是偷窥计划的“主犯”,自觉理亏的他想起父母“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教诲,于是迭三根指头冲天发誓道:“‘三爷’我发誓,真没听多少!就只听了最后第五寒对男主讲述过去那一节。”换言之,虽然他们不是一整个下午都趴在门缝这偷窥,可是他们把情感冲突最激烈、葭珊掉眼泪最多的部分,听了个彻头彻尾。
葭珊的脸色暗沉了一个度,如同暴雨前凝重的乌云。男生们意识到,这可能是雷鸣电闪的前兆,不由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只见葭珊紧紧抱着手里的台本,如同溺水之人抱着一块浮木,声音颤抖得像罹患了帕金森病:
“我刚才的样子……你们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