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实和楚禾的假想完全相反,葭珊不是不解风情,反倒是太解风情,她很明确的知道,这是一场告白,一场看似临时起意又或者是蓄谋已久的告白。
葭珊并非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女生,反而是太过于理解自己是女生的处境,所以不得不用“三爷”的假面来掩藏真正的自己。
说实在的,她很讨厌楚禾吗?答案是否定的。死宅的意趣相投,老二次元的幽默风趣,江城人的江湖气,每一点都讨人喜爱。只不过她无法想象自己以一个女生的姿态去交往异性,也无法相信看似完美的男人所许下的承诺。
在每一个可能的暧昧场合,她都会想起父亲因为一点小事就暴栗伺候的情形,想起父亲在外无能就在家酗酒发疯的情形,想起父母吵架的情形。父亲狂嘶乱吼,母亲在碎玻璃渣前垂泪。她只能拼命地躲,躲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否则,她就会像《动物世界》里的幼狮一样,被催促雌狮发情的雄狮咬死。
为什么呀?既然不爱为什么又要结婚呢?为什么非得生下自己这个“孽种”呢?为什么女人非得找一个带来痛苦与折磨的枕边人呢?原本以为家是遮风挡雨的地方,却没想到最大的风雨就发生在家里。
女孩对男人的第一次失望,来自于父亲。
既然人无法在纷乱的红尘中找到确定的安全感,那就狠心掐断缘分的红线吧。人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不确定本身。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只有“三爷”才不会背叛“葭珊”。这就是从十年前那个雨天立下的,永世不变的盐约。
就像在galgame的关键情节处却没设置分线、只能走向唯一的结局一样,此时的葭珊,能给出的回答只有“NO”。
葭珊下定决心,推开楚禾的胳膊,调笑道:“好~啦~你明知道三爷我只喜欢二次元美少女的~”懒洋洋的语气,微微上扬的音调,像小猫的尾巴,勾的人心痒痒,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网配声优。如果无视这话的内容,几乎都要以为是一句调情了。在这种时候她总是很庆幸自己是个CV,因为CV的职业特长总是能够让她伪装好自己的心绪,将话语包装成任何样子。
事已至此,再来点什么诚恳表白、真情流露,都要被解释成看不懂空气了。
“你可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啊喂!我可是真正的‘纸性恋’,对三次元没任何兴趣的老二次元!”楚禾顺坡就驴地接话道:“我是说,我对你配音的女主‘第五夜’很有好感,已经完全打动了我这个galgame老玩家的心!当然,肯定还是鄙人的画技更胜一筹,不然怎么能创造出如此可爱的美少女!”手忙脚乱地划清楚河汉界,反倒像是在刻意掩饰。
“既然是你说的,我就当是奉承啰?”葭珊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好评~”
“要关门了,门口的小情侣,赶紧回寝室!”宿管阿姨从值班室走出来,准备关宿舍门。她拎着锁钥,如同王母拔钗划银河一般,把女寝门口的男女分开。葭珊飞快地道了个别,躲进了铁门里面。楚禾也只得挥手作别,回到男寝。
葭珊对宿管阿姨投来感激的目光。这个中年女人,简直就是葭珊的及时雨,打断了这一篇不着调的抓马剧情。不然接着聊下去,葭珊都感觉自己要绷不住了。心脏开始狂跳,好像个反应慢半拍的智障儿童。
好好睡一觉吧,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生。如果楚禾问,那就是忘了。葭珊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安心上楼睡觉了。
回到三楼,自己寝室早已是一片漆黑。室友梅晓媛是个习惯早睡的人,这个时间点早就进入黑甜梦乡了。
宿舍里没有独立卫浴,葭珊只能蹑手蹑脚地拿了洗漱用品,去楼道尽头的浴室洗澡。尽管她已经足够小心,尽量在不打扰室友的前提下收拾东西,可还是把室友吵醒了。
“你怎么回事?每次都关门了才回来?又把我吵醒了!”室友梅晓媛的声音从上铺传来,如同半天里一个炸雷。
“哪里有每次?这个月也就今天而已啊!”葭珊小声嘀咕道。
“赶紧闭嘴别吵了,你喜欢翘早八,可别拉着我!”梅晓媛抛下一句话,翻了个身继续睡觉。薄被子在身上裹了两三层,像刚出炉的玉子烧。“知道自己回来得晚,你就别洗澡啊?动静这么大。”
葭珊自觉理亏,灰溜溜地提上洗漱用品去走廊尽头的浴室洗澡了,如同一只斗败的鸡。
宿舍是一栋年代久远、阴暗潮湿的六层楼房,昏暗的走廊只有几盏奄奄一息的吊灯,发出微弱如豆的黄光,好像从严监生床头偷来的一样。长期光照不足容易滋生低落情绪,葭珊总觉得这宿舍就像监狱一样压抑。
前一段时间,为了迎接校庆还专门对宿舍进行整修。同学们弹冠相庆,以为终于能够解脱。谁知道只把外墙刷了一遍新油漆,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里面还是一副筒子楼的内胆。
这就是九八五大学的宿舍楼呵。葭珊在心里暗暗嘲讽道。
一路上经过其他寝室,多数都还亮着灯光。有的寝室门还开着,里面的女子大学生还在聊天八卦,谈笑风生。葭珊不禁想道,这才是正常大学生的作息吧。不到转钟不停手,不到零点不罢休;一点上床算早睡,两点上床心无愧;三点上床无所谓,四点上床有时会。反观自己寝室的那位同志,睡觉时间简直跟老年人一样,提前迈入退休生活,真真是“幸福早到三十年”。
罢了,自己和自己这位室友本来就是哪哪都不对付。打开浴室莲蓬头,葭珊重重地叹了口气,企图用流水洗掉今天的烦恼与疲累。
还能离咋地?只能凑合着过呗。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八个小时之后,自己又是一条好(女)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