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老方家各房,这晚,村里各家也在说着今日刚回来的方临一家。
……
乔家。
乔旭感叹:“方叔一家变化真大,尤其是临子,当初从府城分别,今日一见,都有些认不出来。我说的倒不是长相什么的,是那种说不出来的东西,那个词怎么说的?对,气质!”
“可不是?”
乔升也是感叹:“二弟,你不知道,今个儿白天,我和爹去县城接方叔一家,知县大老爷都过来了,我听着都在讨好方叔家的临子呐!”
“这东西可不兴得传,你们嘴巴严实一些,莫要得罪人。”乔村正叮嘱道。
“爹,我们记住了。”
……
游家。
游朝东这个‘方临吹’,一如既往都成了习惯:“我就说临子了不得,今天看看就知道,带的东西放不下,直接买了辆马车,那叫一个大气!”
游家媳妇点头:“老方家祖坟是冒青烟了,三房如此出息,我看着,以临子如今的本事,将老方家整個搬出去都不是难事……咱们村能出这样一个人家,也是咱们的福气……赶明儿,咱们一块去临子家坐坐,咱家以前就和临子家关系不错,这今后得保持住。”
“我晓得,不过想想就知道,赶明以后,到临子家回府城前,去他家的人都不会少了。”
“是啊,临子家回来,这么风光,村里不少人,恐怕都开始动心思了。”游家媳妇想到什么,摇摇头:“咱们不想那些瞎了心的,有的没的,就站在临子家这一边。”
“我听媳妇你的。”
……
耿家。
耿父看到见了方临一行、晚上一回来、就跟失了魂一样的大儿子耿聪,知子莫若父,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上次说了,让耿聪明白那个道理,就是他去了府城,也不太可能像是耿石一样,找到好活计,本来耿聪也已经释怀,可道理是那么个道理,今天看到方临一行,心中又是忍不住酸涩,人心就是这样。
耿聪会想:方临他比不上,人家就如苍鹰,高高飞在天上,但方传辉、方赫这两个后去的,如今都风光体面,大大不同,他弟弟耿石去府城更早,也更早进了方临的店,自然会是更体面风光吧?
耿父在大儿子对面坐下来,冷不丁问道:“咋了,心里不舒服,又眼红你弟弟了?”
“不是,爹,我就是……”
在耿父盯着的目光中,耿聪声音一哑,没再狡辩,低下头,心中的戾气让他也没再隐藏,承认了:“是,爹,你看方家大房的方传辉、二房的方赫,带回来的大包小包,若是没挣着钱,会这样?他们都这样,石头还能差了?”
“唉!”
耿父叹息:“我说了,比起你弟弟,你有些小聪明,这有好有坏……花花世界迷人眼,要真没个定性,如宋家宋凯、白家白宝、付家付宏,就是下场。”
若是往日,这么一盆冷水泼下来,耿聪也就冷静了,但今天受到刺激太大,忍不住反驳道:“爹,方家大房的方传辉、二房的方赫,还有石头,不就都是靠着临子的么?”
这话的潜台词是:有什么难的,不就都是抱方临大腿?他们行,我就不行了?
“你以为,伱也能像是你弟弟一样,靠着方家临子?”耿父摇头,语重心长道:“你和弟弟不同,他人老实,认准了什么,就一条心,你是有些小聪明,可就是这样太有自己心思,反倒不行……这个道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这晚上,耿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当初若是自己去了府城,会是如何?又是忍不住想,这次方临回来,会不会带他过去?相比别家,他家和方家关系还算不错,他和耿石也是亲兄弟关系,这是优势……还有一点不可说的,就是他自认,要比弟弟耿石聪明。
如此思来想去,到后半夜才睡着,梦中都是跟着方临去了府城。
……
付家。
“唉,我这个当老子的,还得为你那个府城衙门大牢里的儿子填坑,以前他也有小偷小摸老方家的东西,咱们近来都变着法地补回去了。”付老爹叹道。
“什么叫我儿子,我儿子不是你儿子?”自打付宏去了府城,付老爹就不看好,哪怕寻了个当铺伙计的差事,当初付老爹也还是说着‘丧气话’,让付老娘埋怨一通,后来证明了丈夫的先见之明,付老娘慢慢也就忍了,如今,终于忍不住了。
“好,是咱儿子,我说错了行吧?不想那小子了,由他去。村里明白的人家,都在想方设法和方老三家打好关系,将来也是一条路子,咱们也不能差了,好不容易弥补了关系,这两天你多去方老三家坐坐。”
“我知道,这还用你说?”
付老娘说着:“我琢磨着,咱老付家和老方家结个亲,方老三家临子是不成了,不是还有老方家大房的传宗、传辉,方家二房的赫子么?我看着传辉就不错,人机灵,已经去了城里,能挣钱,咱老付家的姑娘……不,我娘家正好有个侄女,可是生得水灵……”
“别瞎折腾,人家老方家大房的传辉去了府城,还能看得上咱们乡下姑娘?别好心,最后办了坏事。”付老爹说着,见妻子只是嘴上答应,没听进去,不由叹气。
……
郑家。
郑于的爹娘,两口子都是高高兴兴。
上次不是说,想让郑于去方临店里做饭么?让郑父去提一下,这次知道真进去了,郑于托方临家带回来的信中,也说到在方临店里可是轻松,钱也多。
“我就说吧,这家里事还得看我,早前,你还说咱家和宋家是亲戚,说是让儿子和宋凯走近些,真是瞎了眼的话……上次,我还和你说,让你去提提,让人家方家临子知道,选不选咱儿子是人家的事,你还扭扭捏捏不想去……若是不去,咱儿子能有今天?”郑妻得意道。
“是是是,你明白,我糊涂。”这点没得说,郑父只能认输,不过,儿子好,他就高兴了,脸上也有光。
“那家里以后大事,都听我的?”
“行。”
“你明个去方临家坐坐,也算是感谢。对了,临子家刚回来,估计也没有菜什么的,你将咱家最好的多捡些带过去,这点东西人家不一定看得上,但也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行。”
“今个心情好,就让你上床,交三次吧!”
“行……不是,我……”
……
白家。
白丰说着:“上次去府城,我就看着临子不一般,没想到这么出息。”
他感叹着,突然问道:“老二,你觉得老方家二房的方草儿怎么样?”
不曾想,白饶听了这话,却是意外地反应激烈:“老方家二房的方草儿是好,可我……再说,方婶子那人,估计想着让女儿嫁去城里,怎么会看上我?咱家这么上赶着,不是将脸送上去,让人家打么?”
“有句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你多和方草儿走近些,说话好听些,说不得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呐?”
“行,我试试吧!”白饶看着大哥期盼的目光,心下一叹,嘴上敷衍答应道。
……
宋家。
“跟着好的,学好的;跟着坏的,学坏的。比如说那白家,就是不行。”宋刘氏意有所指,指桑骂槐。
因为宋广成、宋凯那事,村中宋家、白家已经是过不去的坎儿了,两家小子都没少斗起来,甚至还延续到隔壁几个的村的亲族,矛盾愈发尖锐。
“娘,是这么个道理,不只是白老太、白宝,整个老白家,都没什么好东西。”杀父之仇啊,大儿子宋淮怎能不同仇敌忾?
“可不是?先不说白家那丧门星的了,淮子啊,我琢磨个事情,你看行不行?”
宋刘氏说着:“老方家福气旺,我想着咱们老宋家和老方家结个亲,也能沾些好运。老方家的姑娘看得紧,不好娶,不过咱们老宋家闺女嫁进去,也是一样。咱老宋家的青青和老方家大房的传宗年龄也不差多少,我想着是不是能说和一下?”
她本来想说方传辉的,可想到方传辉已经进了城里,未必瞧得上,就改口说了方传宗,方传宗也是一样,作为堂兄弟,将来也是大可能被方临带进城的。
宋淮听了,眼睛一亮:“娘,还别说,这事似乎还真有搞头儿。”
他越是咂摸,越是觉得可行:“方临三房发达了,眼见着,带着整个老方家都要起来。老方家大房和三房一样,也都是实诚人,这门亲事,说来咱家还真高攀了。娘要说是老方家大房的传辉,我都觉得悬,但还没进城的传宗么,还是能试试……再说,咱老宋家的青青生的好,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这门亲说不得,还真能成。”
“行,那我寻个机会,去敲敲边鼓。”
……
方临一家回来,村人各有心思,反应不一,平静的小和村起了些波澜。
……
这晚老方家四房聚餐回去,方临一家回自家老屋,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上,距离老屋越来越近,记忆如开了闸门的洪水冲击而来。
方临记得,童年赤日炎炎的盛夏,无数次在这条路上奔跑,滚烫的土地隔着破草鞋将脚底板烙得生疼,但那个时候却也是快乐的,不知忧愁为何物。
走在这条通往老屋的小路上,恍惚间,童年的身影仿佛与此刻重合,这条路直通内心,这一刻,方临似乎真正理解了‘乡’字的含义,不论走到那里,走得再远,这条路总是不同的。
家门打开,是记忆中熟悉的陈列,大到一张柜子、一张竹床,小到一把蒲扇,一个木盆,都充满了回忆。
路上坐的太平车,也不怎么疲惫,回来小和村,回到老屋,情绪起伏也没什么睡意,家里也早就被大房、二房、四房打扫得干干净净,没什么可做的。
一家人便坐下来说话,从带回来的行李中取了蜡烛点燃,老屋里第一次亮起如此明亮的光芒。
“好,真好,咱老家地儿好,人好,哪都好!”方父感叹。
“这也就是因为儿子,因为咱家今天发达了。村里多数人家,都是看咱家如今这样,才会讨好、巴结、奉承,可也有些人家是从前就对咱家好的,那才是真好。”
别看方母也很享受那种奉承,但她心里明白着呐,此时就说起来:“从前,你爹好面子总吃亏,你爷奶也偏心,有一次和其余三房闹起来,闹得可狠了,我就憋着一口气,不去和他们来往,可一些事情就难了,比如碾米,要碾米,我和小萱只能去村子别人家借。”
“那时候,爹、我忙着外面的活儿,这些娘、萱姐在管,不容易吧?”方临问道。
“老不容易了,没开口要先赔着笑,人家也知道我来是要借东西,爱理不理。有些人顾及着点我的面子,笑笑说‘唉,真不巧,我们家今天也要办米,米缸都要见底了。’有些人就说‘记得不,这是第几次借了’。难听话,好听话,都是拒绝。”
方母说着这话,脸上仍带着笑。
可方临却从中听出几多辛酸。
田萱看出来了,轻轻拉着他的手道:“临弟,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呢!”
“是啊,那些都过去了。”方母说起来:“以前那些拒绝的人,今天看到咱们,不都一个个赔着笑脸,说着好话?可我看着他们,怎么也热情不起来,抓东西都少给了些。”
“我也是。”田萱同样说着。
方母、田萱对视一眼,都是笑,方父、方临也跟着笑起来。
“有一年丰年,上百斤谷子啊,我一个晚上都在想去谁家借碾米的东西,夜里躺在床上,翻过来、转过去睡不着觉。后来,还是小萱出主意,说是去福婶家借。”
“我记得那次,娘说,‘咱家和福婶家没太近的交情,人家谷也多’,我说‘反正不远,我跑一趟就是’,等我回来,说福婶答应了,记得当时娘长长舒了口气。”
田萱说着,有些羞赧道:“那时,我是极高兴的,因为知道碾完米,娘就会做一顿白米饭,那个时候临弟话不多,我却知道临弟是很喜欢的。”
方临听着这些,记忆被勾起来。
“是啊,就是那个时候,我对小萱还不好,就是做了白米饭,小萱也……”
方母摇摇头,没说下去,继续先前的话题:“去了福婶家,那年是丰年,还给我和小萱泡了芝麻茶,她的真心让我好感念,现在都还记着。”
“是呀,福婶家屋里,推子、筛子各种碾米的东西,我记得那时娘就说,什么时候,咱家能有这套东西就好了……”
“那个时候,哪能想到现在?也就那点盼头了。”方母笑着说:“那个时候真觉得,家里有一套碾米的东西,不用求人,那日子不知道该有多美。”
方父、方临、田萱听着,都是笑出来,幸福之中,有种淡淡的酸涩。
“不只是福婶,还有其他好的人家,隔壁村那个焦大爷、祖慧奶奶,还记得么?”方母又道:“那年临子你五岁,夜里发热、打摆子、翻白眼,怎么喊也喊不醒,怎么叫也不答应。后来掐人中,才慢慢醒过来,可还是一直抽筋……”
“这事我记得,那时真没法子了,我想起来焦爷子,他会一些土方子,有时管用。深更半夜过去,焦爷子听了,没二话跟着过来,还带了些草药,给你喂了才好了。”
方父说着这事,感叹道:“赶明儿咱们要去这些人家看看,对咱们好的人家,不能忘了。”
方临认真点头,记在心里。
初来此世,只为活着,已经用尽全力,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对外人只有冷漠。如今有了余裕,对那些有善意的、曾经帮过的人,他也愿意拉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