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传来了机械运作的巨大轰鸣声,耳机里也开始断断续续地传出那头的人的对话。
“……大哥,那个活人的灵魂被放跑了……那些养料说是地上突然长出了藤蔓……该不会是那群阴差插手了吧?”
“那群阴差管不到这里,他们不会离开入口的那个村子的……肯定是藏在我们这儿的偷渡人干的……”
“那怎么办,放跑了这个灵魂,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出去人间的方法……”
“……不急,不急……那个老太婆的孙女也来这儿了……没那些老古板跟着,我们可以放心地尾随她去到那个村庄……”
“那外面的那些人怎么办……他们是活人吧……”
“那些家伙应该是误入的,对他们动手会引起那群阴差的注意……反正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也对,也对……那么那两个废物呢?据说那个灵魂是他们的女儿……既然那个灵魂能离开,那两个东西也没用了吧,是不是可以……”
“也好,把他们两个带过来吧……”
显然,这座屋子不只是一个入口。耳机里除了电流的杂音外,也能依稀听到开门和关门声。
轰鸣的机器声隔绝了里屋和外屋的谈话声。
安特利克眯着眼笑了笑,如果不是跟着楚九在那个“衍叔”身上放了窃听器,那么就会错过这么有意思的真相了——果然还是那个家伙会找乐子啊。
“天师大人,您要找的人我们已经带来了……”
“很好,辛苦你们了,下去领赏银吧……好好效力,若是以后捉到了“鬼”,奖赏少不了你们的……”
“是!多谢天师大人器重!”
又是一阵脚步声,应该是几个人退出了里屋。
“……天师大人,您要相信我们的忠心啊,若不是被那些邪术缠身,我们肯定能抓到鬼啊……”
“……我当然不会怀疑你们的忠诚了……你们的忠心值得奖赏……”
“哎,天师大人,您太客气了,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啊……一切都是为了道观啊……”
“说得好啊,一切为了道观……既然已经快正午了,不如留下来吃顿饭吧……”
“谢谢无师大人厚受,我们……呃,天师大人!”
“一切为了道观啊……”
“呲——呲——呲——”
耳机里突然只剩下鸣音,楚九立刻摘下了耳机,按下了上面的销毁按钮。
随着耳机的逐渐溶解,那一头的窃听器也开始溶化。
安特利克也紧随其后按下按钮,接着两人便若无其事地盯着里屋的门。
巨大的轰鸣声很快停止,衍叔捧着一张薄薄的黄纸走了出来。
分明只进去了一会儿工夫,他的身材似乎又胖了一圈,甚至已经无法在他的笑脸上找全五官。
“纤纤啊,媒纸拿好喽,祝你能见到你奶奶啊。”
“嗯!谢谢衍叔!”
女孩蹦蹦跳跳地向外走,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村子里。
直到坐上了车,才有人提了一口嘴:“那什么……都不用付账的么?”
“不用付啊,“女孩欢快地回道,“衍叔免费帮我们做的,最多只收那些材料的毛脚料……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吧!”
楚九和安特利克分别挂上了招牌微笑,不做任何解释,只留下一头雾水的众人随口应付着。
熟悉的白雾再度笼罩了众人,一晃眼的工夫,众人便又回到了村庄。
他们再度来到了女孩的木屋,却瞧见先前放在盆里的黄花木的根已经成了一撮黑漆漆的泥。
女孩轻车熟路地取出黑泥放在砚台中,翻出了一根乌金色的墨开始研磨。
没多久,那一小撮黑泥便融在了墨中。
女孩又从墙角捡出一根木棒,蘸着墨汁,便在媒纸上写下了“唐兰珍”三个字,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好,便拉着众人前往寺庙前的红株桥。
“纤纤,你不去庙里求一份《寻来经》吗?”楚九笑盈盈地提醒道。
女孩看着楚九,扑棱棱地眨着眼睛,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一叠上了年头的纸,小声地说:“大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寻来经》其实是我奶奶写的,她是个阴阳师,能进出地府的那种哦!嘻嘻,厉害吧!”
“那这么秘密的事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因为奶奶不许我去寺庙,每个月去寺庙领东西都是别人代拿的。她说可以把这个秘密告诉帮我一起找材料的人。”
一行人很快驱车来到了桥边,女孩欢快地走到桥中央,古旧的木桥“嘎吱嘎吱”响。
纤纤抛出了媒纸,干巴巴地照着《寻来经》念。
经文很长,十分拗口,好孩结结巴巴地念几段,脸上满是不悦。
她赌气似的把纸揣进兜里,望着没有半分下沉的媒纸,将手放在嘴里吹出了一声尖锐的哨音,接着对着河面大声喊道:“奶奶!”
不同于上次,媒纸突然在河中自燃。
浓雾不安分地涌动着,一阵阴森森的寒风向众人吹来,遮住了所有人的身影。
蓦地,前方突然冒出了幽蓝色的光芒。
光芒逐渐靠近,众人身遭的白雾退去,但仍将他们围困在了这一方白色的囚笼中。
纤纤已不见了踪影,一位提着灯笼的佝偻着背的老人从水面上缓步向他们走来。
灯笼在微微摇晃,透过薄薄的纸膜,能依稀看到里面是一个婴孩的身影。
老人停在了众人面前,满是皱纹的枯燥的脸皱在了一起。
她扫视着众人,目光停留在楚九身上,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还是来了。”
众人十分意外,困惑地打量着老人。
老人却自顾自地说着:“不要再叨唠这片安息之地了。纤纤是连通阴阳两界的钥匙,你们带她去那个镇上,没有村子里的善魄护着,镇子里的那些恶鬼总有办法借着纤纤穿过护着村庄的屏障的。”
“这是什么么意思?”队员们十分疑惑。
老人看着楚九恢复了冷漠的脸色,但眼里却带着兴趣,便不由自主地说起来:“悠悠是我的徒弟,也是小宝的母亲。她在车祸那年保住了小宝的灵魂,将他带在身边蕴养。这本不符合阴界的规矩,但凭着她阴阳师的身份,那些庙里的阴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怎么可能?那个女孩才多大?”
老人继续垂着头,低声叙说着:“阳界的灵魂进入阴界的模样是根据已故之人的印象形成的。只不过小宝是个例外,他已经死了,所以进入这里时的模样有些古怪罢了……小宝毕竟在人间没有肉身,因此他才会轻而易举地被召到阴界。”
“但他这样的魂,进入阴界容易,很难出去。所以悠悠才会来这里接他回去。”
“虽然阴阳两界的记忆不能互通,但阴阳师还是能带些记忆的。当她告诉我你们的事的时候,我便知道这命数是身躲不过的了。”
“命数?”
“你们去过镇子上的那间做媒纸的作坊了吧。黄花木能靠尸体生长,但玄阴木需要的活血过于苟刻,所以整个阴界只有阴差住的寺庙里才有那棵树。”
“一张媒纸能将阴阳两界暂时打开一条缝隙,时间一过就会变成普通的纸。”
“他们这些年攒了不少媒纸,但始终找不到被阴差隐藏起来的离阳界最近的村庄的位置。”
“村里的魂常年与阴差接触,受到阴差的力量庇佑,那些恶鬼便没法在他们身上动手脚。又因为魂性相斥,他们没法吸收村里的魂壮大自己。”
“所以这些年,他们一直等待能随时进入阴界并来到镇上的活的阴阳师的灵魂。”
“自主进来的阴阳师只能靠只能在镇子里活动的偷渡人送回阳界,所以那些恶鬼便让镇子上毫不知情的小鬼去抓阴阳师的灵魂。”
“阴阳师能驻留在阴界是因为对已故的人有执念,悠悠的执念是地震中死去的父母,但现在她的执念已解,日后也做不成阴阳师了……”
“纤纤过于弱小,远离阴差,那些恶鬼便盯上了她。你们这些活人将她带到镇上,那些恶鬼在她身上做了标记,很快便能找到这个村庄,并凭借多年吸收的力量牵制阴差,打开通道,前往阳界,从而复生……”
众人的脸色吓得惨白,但依旧有人结结巴巴地说出了疑惑之处:“那……您是怎么知道……呃,那些恶鬼的目的……和最终的结果的?”
老人又叹了口气,悲哀地说道:“那是因为我亲眼看到过啊——”
“那时的你们让纤纤唤出了我,让我告诉你们如何离开这里。”
“我告诉了你们离开的方法,待你们走后,村子里便发生了暴乱。那些强大的恶鬼屠尽了整座村子,包括阴差,利用枯骨河和媒纸在红株桥上打开了通道。”
“在他们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垂死的阴差们引动了枯骨河。河水滔天,溶蚀了整个阴界,我也是勉强才逃回阳界。”
“但没过多久,阴界突然恢复了原状,小宝再度被召回阴界,悠悠也随之去了阴界。但她回来时却告诉我纤纤要找我,并失去了阴阳师的能力。”
“我再次看到你们,便知道这是一场未解的因果,导致了阴界的重置,因此我来还这个果……唉,当时我就该知道,普通的误入者怎么会被困在这里——这果然是一场祸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