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水边上,马蹄声,嘶吼声,哭泣声,交织成一首战曲。
若从高处俯瞰,便会发现嬴元弘的十万大军呈溃散之势。而徐锦凤的三万残兵败将则是奋勇杀敌。
对嬴元弘来说,这便是兵败如山倒。
以前,他只在兵书中看到,但未亲身感受,故而不解其真意也。
而今,他品尝到了这滋味,终于知其意。
只是,这滋味,太苦太难受了,让他心如刀割啊。
“速速撤回营地!”
嬴元弘见军队已经混乱不堪,根本无法指挥,也只能强忍着恨意,调转马头,朝着之前占领的营地回撤。
身边的左右两营亲卫军自然是护送着他们的这位主帅。
至于其他的兵将,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徐锦凤这边的将士们当然是越杀越勇,各个都杀红了眼,尤其是那使不完的力气,让他们只能从杀戮中才能发泄。
半个时辰后…
苍穹上,皓月当空,倒也将营地照了出来。
尤其是营地墙楼上燃着的火把,让嬴元弘不觉松了口气。
只要回到营地,那么就安全了。
徐锦凤只有两万多兵马了,那战马虽然诡异,但料想也无法冲入营地。
只要能够挡住徐锦凤接下来的一波攻势,那么胜利的天平还是往他这边倾斜的。
但是。
就在此时!
眼尖的一名手下忽然惊恐喊道:“主帅,快看!营地的旗帜……”
旗帜,能有什么问题?
嬴元弘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顺势望去。
月色下,那猩红的血色旗帜,在空中飘荡!
他顿感毛骨悚然。
这是九黎蚩尤旗!
这不可能!
徐锦凤的大军被他一直逼到涿河了,哪里还有什么奇兵能重新夺回这个营地?
等等……
嬴元弘瞳眸一缩,忽然想起了战前遗漏的地方了!
夸父一族!
他不禁懊恼起来。
之前打得那么顺利,让他太过飘飘然了,竟忘了徐锦凤还有这么一支队伍!
自诩未来兵法大家的嬴元弘第一次产生了悔恨之心。
他将战场当做了游戏。
他只想着快点将徐锦凤杀死。
故而,他没考虑那么周全。
骄兵必败啊!
果然,
等他们的军队抵达营帐前,便见夸父一族从营地两边冲了出来,在他们面前,布下了一道肉躯城墙!
当然,夸父一族虽然力拔山兮英勇神武,但人数不过千余,不可能挡得住他身后的这三万骑兵!
对。
能跟上他的,只剩下这三万骑兵了。
其他的,都被徐锦凤杀散了。
“大帅,要打吗?”
亲卫面色稍显苍白,上前询问道。
夸父一族给他们的压迫力,太大了!
嬴元弘面色阴晴不定。
夸父一旦拖住了他们,让他们的铁骑深陷此地,那么……徐锦凤若带兵迎头赶上,与夸父一起首尾夹击,那他必败无疑!
可是要绕过这个营地……
倒也不是不行,但必须要留下一支兵马断后。
他心中纠结极了。
最终。
他做出了决定。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避过徐锦凤这最强的一波攻势,那么他就能重新收拢大军,组织进攻。
毕竟,他手下的十万大军其实真正战死的并不多,也就两三万,大多数都是溃散了。
“风后,你率两万骑兵断后,其余人等随我走南山!”
心在滴血的嬴元弘奋力嘶吼一声,便调转马头,朝着南山方向跑去。
涿鹿之战,黄帝轩辕氏手下有两员大将,一是牧羊人出身的力牧,不过作为先锋大将的他成了弃子,已战死沙场。
另外一个便是风后,传闻乃是海边渔民出身。
风后见被黄帝点名了,心中惶恐不安。
他虽是工具人,但也不想死啊。
夸父一族那伟岸的身躯,已经吓得他双腿发抖了。
两万骑兵一旦冲进去,与之绞杀在一起,哪怕是胜那也绝对是惨胜。
而且,他们已经厮杀了一日一夜了,哪还有什么力气,面对养精蓄锐的夸父,胜算确实不大啊。
“风后,你敢抗命不遵?”
嬴元弘见风后迟迟没有动作,便暴怒地盯着这员手下大将。
哼。
不过一个工具人而已,也敢违背他这个大帅的命令?
风后若真敢有异心,那么他绝对会手起刀落,将之人头斩落,威慑全军。
“遵命!兄弟们,随本将杀敌!”
事到如今,风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咬了咬牙便提起兵刃,率领骑军朝着夸父一族发起了死亡冲锋。
而剩余的一万士兵,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这不是断后。
这是用生命给大帅争取逃跑的时间。
可是,他们就不明白了。
明明占据了上风,为什么突然间这局势就发生了逆天的改变?
“走!”
见风后已将夸父一族缠住,嬴元弘一拉缰绳,便率领剩下的一万将士直奔南山。
但是。
他万万没有料到,徐锦凤竟然在这南山还留下了两百个夸父!
这些身材高大的巨人,正守着通往南山的必经之路,并且用巨石和林木垒了一个简易堡垒。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更何况两百个夸父!
嬴元弘见手下们个个面色惨白,毫无斗志,他心中愤恨不已。
他怒吼道:“打起精神来,怕什么!才两百夸父而已!左卫军,冲上去缠住他们!”
嬴元弘又要用兵将们的性命去为他的逃命拖延时间了。
但是……
此时,他的士兵却唯唯诺诺,根本不敢上。
甚至,部分将士心中对这个主帅产生了不满的情绪!
“敢不听命!杀!”
愤怒的嬴元弘哪会和客气,他抬起剑就将身边的左卫将士斩杀。
在他看来,这些都只是工具人,死不足惜。
但此时,在这幻境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独立的灵魂,是有血有肉的兵将!
现在,他们的首领,一而再,再而三地丢下他们。
再看看对方的首领,明明有机会坐船逃走的,但偏偏没这么做!
竟是一马当先带头冲锋杀敌!
如此一比,高下立判!
嬴元弘连杀了十几个人,但都没效果。
而就是这鲁莽的举动,也成了压垮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万将士,哗变了!
这时!
徐锦凤率领两千精锐终于追了上来。
人数虽然比不上对方,但气势和战斗力,直接碾压!
“诸位将士,轩辕氏就在眼前,随本帅杀敌!”
徐锦凤拔出虎魄刀,一马当先冲去。
身后战士们浑身青筋暴起,目露凛然杀意,速度飞驰电掣。
胯下冰河铁马更是散发出幽冷寒意。
嬴元弘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胆寒的感觉,又来了。
他的动作被那寒气迟缓了。
他转头又看了看身边的将士们,各个士气萎靡,满脸疲惫。如此残兵,哪里还能再战?
“跑啊!”
没有谁不怕死,没了信念,手中的刀就杀不了人了。
这一万将士,此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而今见到九黎族首领一马当先冲来,哪里还敢留下?
于是乎。
他们纷纷丢下兵器,四下散去。
“谁敢逃,当斩!”
嬴元弘奋力控制军队。
场面变得无比的混乱,没有人再听他这个首领的了。
“我输了。”
嬴元弘见状,也知大势已去,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他下了马,独自一人慢慢走上前。
徐锦凤也是翻身下马,随即牵马朝着他走去。
两方部落的首领,终于在战场上近距离会面。
嬴元弘看着徐锦凤的牵着的浑身冒着寒气的战马,询问道:“你是什么马?”
“冰河铁马。”
徐锦凤道。
“如此突兀出现,莫非乃是战诗所化?真是好马啊。”
嬴元弘苦笑道。
“嗯。”
徐锦凤点点头。
不过他并未告诉嬴元弘真相,一旦天亮,这战马就会化作冰水。
“这便是儒道的力量么?我服了。”
嬴元弘喃喃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身后将士为何会突然恢复伤势,而且各个都士气高涨不畏死亡?”
若非如此。
他焉能败北?
徐锦凤笑道:“那也是儒家兵道神通,我将它称之为【背水一战】!”
背水一战。
倒是很形象贴切啊。
嬴元弘突然笑了。
他输得真不冤啊。
人家也拥有不弱于兵家的神通啊。
是他太小瞧天下人了,以为于兵法一道,除了狂刀之外,就属他最强了。
他其实并非输给徐锦凤,而是输给了他自己的马虎大意之心。
若再战一次,他自信,一定能够从容应付,赢得最终胜利。
“你很强,我输得心服口服。”
嬴元弘叹道。
不过!
正所谓,兵不厌诈!
在未离开棋盘幻境之前,那么输赢还是未定的啊!
嬴元弘佯装体力不支,朝前踉跄了两步,见徐锦凤正要伸手扶他,他心中甚是得意,计成也!
袖中匕首忽现,被他反握于手,趁着夜色的遮掩,便朝着徐锦凤的喉咙抹去!
只要能够当场斩杀徐锦凤,那么他手下将士们的士气便能重新提起来,然后掩杀过去,将那两千敌军吃掉!
徐锦凤一死,那【背水一战】和冰河铁马一定就会失效。
那么,他就能赢下此局!
但他显然低估了徐锦凤。
徐锦凤深知人心险恶。他早就考虑到这种情况了。
他之所以和嬴元弘废话,就是怕人家身后的那一万将士会万众一心要和他拼命。
正所谓哀兵必胜。
他能用【背水一战】。
对手难道就没机会用类似的兵道神通了?
要知道,他的兵力可是远远少于对方!
真若将对方逼入绝境,那对方如果也萌生死志要和他拼命,那局势又要变得扑朔迷离了。
嬴元弘想要杀他。
巧了。
他更想要斩杀嬴元弘!
忽地!
一道【唇枪舌剑】于他口舌中一卷,一闪而没。
嬴元弘瞳眸骤然一缩,他忽感浑身气力消失,身体不受控制。
轰!
他直直仰面倒下。
胸口出现了一道凛冽的伤口,娟娟鲜血不断涌出。
一切。
都结束了……
眼前一黑。
徐锦凤和嬴元弘便被传出了棋盘外。
【兵家棋】盘迅速缩小,回到了嬴元弘手上。
演武场上,所有人见这一战竟是用如此方式落下帷幕,皆是唏嘘不已。
绝大部分人,都心思复杂地看向了徐锦凤。
在场外,他们其实看得更加真切。
那首战诗倒还好,毕竟他们都已经习惯徐锦凤随随便便就能写战诗了。
但是那个【背水一战】神通,就让他们感觉毛骨悚然了。
强得令人发指!
有了这个兵道神通,那以后陷入绝境,还真就有了翻盘的机会啊。
徐锦凤,难道真有成为兵法大家的天赋。
太祖正是有了兵法大家韩白离,才能如此之快建立大梁!
徐锦凤若真能成为兵法大家……那便是大梁之福!
从今往后,大梁何惧北秦?
但反过来说,或许,这也将是他们世家门阀之祸。
徐锦凤成为兵法大家,那么地位将无法动摇,那么他们世家在朝堂上不就没了立锥之地吗?
以徐锦凤对世家门阀的态度,不赶尽杀绝那都是很仁慈了。
这让他们内心纠结极了。
真要杀了徐锦凤,心疼啊。
毕竟大梁越强,对所有人都没坏处,他们世家门阀肯定也能跟着喝汤啊。
可若不杀……徐锦凤万一成长起来,然后针对他们世家门阀,那他们该如何应付?
不行。
必须得拿出一个章程了。
等散了后,必须下去找王琰好好谈谈了。毕竟王家是第一个和徐锦凤合作的世家。
若徐锦凤可以拉拢,那就再好不过。
如若不能,那也只能忍痛下杀手了。
徐锦凤倒是不知,他的温水煮青蛙之策很快就要失效了。
当然,要怪也只能怪他成长的太快了,快到让世家门阀太过忌惮。
演武场上小部分人,则是幸灾乐祸地看向了嬴元弘。
这可是大秦皇孙!听说秦皇嬴离非常看好他,但现在却连输三场,脸都丢尽了,那储君之位看来是遥不可及了。
第四场甚至可以不用比试了。
嬴元弘输掉三场,两朝条约上的那对大梁不利的条例就可以取消了。
当然,大梁的利益还不止如此。那额外的三场赌约可都是好东西啊!
十万洛族出品的兵甲加十万幽州战马,这足以让大梁的国力提升一截。
还有那血魔之血!
这可是通往北陆的桥梁啊!
“徐锦凤,这第四场书法比试,本王还要加注!”
嬴元弘竟然很快恢复了过来,脸上的颓气一扫而光。
“哦?不知皇孙殿下想赌什么。”
徐锦凤轻描淡写道。
心底则乐开了花。
他就喜欢这样的赌徒!
“我要和你赌……听说大梁陛下未婚。天下间,能配得上陛下的,但人中之龙也!”
嬴元弘将眸光投向了李揽月,微微一笑,“我若胜过你,便和大梁陛下永结秦晋之好!”
真是混蛋啊!
竟敢将主意打到女帝身上!
徐锦凤眼中闪过凛冽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