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那生疏的手法所带起的刺耳噪音,让嬴元弘没有绷住而笑了出来。
就这?
还以为有多厉害呢,敢情都是在装腔作势。
演武场上。
文物大臣们神色各异。有强憋着笑意的,有满脸羞愧的,有恨铁不成钢的,有唉声叹气的……
楚祝之和楚幅之对视一眼,彻底放松了心态。
这才对嘛!
徐锦凤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什么都会啊。
一个从未学过琴的人,怎么可能学上一刻钟就能成为琴曲大师?
哪怕这师父是琴道半步天下的姬云汐也不行!
任何事情,都是循序渐进的,怎么可能一蹴而就呢。
嬴元弘瞳眸绽起一丝寒意。
他只觉自己被羞辱了!
是啊。
世人皆知,他醉心于琴道,愿和天下琴曲大师切磋教练。可是,现在却要和一个根本不懂琴的家伙比试?
这不是羞辱他是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于是,他的双手搭在了琴弦上,浑身气势徒然一变。
慵懒之色一扫而光。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他的琴道已达至炉火纯青之境,只需指头轻轻一拨琴弦,便能让发出的琴音穿透人之耳膜,震裂人之经脉!
徐锦凤根本不懂任何音律,如何抵抗?
这可是斗琴,除了催动琴音之外,其他一切包括真气、内力之类的气劲都不能运转,不然就是违反规则,要被判输的。
所以,徐锦凤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认输。
要么……被他的琴音杀死!
然而,就在嬴元弘准备拨动琴弦之时……他的动作突然一顿。
徐锦凤脸上露出惭愧的笑容,大声说道:“抱歉抱歉,没控制好力道,倒是折磨了皇孙殿下的耳朵了。”
“哼!少废话,开始吧!”
嬴元弘眯了眯眼,他隐隐有些明白徐锦凤的打算了,这是想要将他心态搞炸,从而投机取巧赢得胜利?
呵!
这也太小看他了吧?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皇孙殿下是不是觉得自己琴法高超,能稳赢这一局?”
徐锦凤勾起一个无害的笑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嬴元弘并没动怒,他淡淡问道。
“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皇孙殿下既然胜券在握,那么敢加注否?”
徐锦凤穷图匕现。
“你都和那位楚大人赌命还不够,还要再跟我赌一局?”
嬴元弘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
他盯着徐锦凤,有些不太理解这个人,到底是疯狗,还是蠢驴?
“是啊!人生不就是一场豪赌吗?看看底下这些人,他们都在搏一场泼天富贵;而那些下九流之人,则在搏一场生存……皇孙殿下,你到底敢不敢押注?”
徐锦凤戏谑一笑。
“说出你的筹码和条件!”
嬴元弘面无表情道。
“我若赢了这一场,我要你北秦十万匹幽州战马!”
徐锦凤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哈哈哈。想要战马?我大秦确实多的是,但你若拿不出像样的筹码可不行。”
嬴元弘大笑。
他大秦能够打下这么一大片疆土,不就是靠着幽、云两州所生产的大量战马吗!
而大梁除了北凉之地,其他州府多是山地江河,不产战马,对之武力便是一个极大的限制。
徐锦凤,倒是打得好一副如意算盘!
“我大梁有二十万风雷骑!这样,我若输了,便给你们十万风雷马。”
徐锦凤说出了赌注。
不过这赌注,还真是让嬴元弘动心了。
“风雷马?”
东陆最强的四大骑军中,风雷骑赫然在列!
若非忌惮大梁北凉境那二十万风雷骑,他大秦哪会和大梁这么兜兜绕绕?直接就大军碾压过去,一路平推了!
“你能做的了这个主?”
嬴元弘下意识地低头看着下方的大梁女帝。
李揽月当然也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此时若不用行动支持情郎,更待何时?
她凤眸一凝,淡淡吐道:“徐锦凤所言,皆可代表朕之意志!”
文武百官听了,心中窃喜。
赢了,白得十万战马,见者有份。
输了,北凉威武王那边要大出血啊,肯定会恨上女帝。
不管输赢,他们都稳坐钓鱼台!
徐锦凤笑道:“看吧,陛下还是十分支持我的。就是不知亲爱的皇孙殿下,可否能够得到秦皇的支持?”
哼!
十万匹幽州战马,这数量当然也不能算少!
如今他的王府掌管着三处幽州马场,合计故约五万匹幽州战马。
若再付出一些代价,和其他几个掌管马场的王叔们凑一凑,十万匹还是没问题的。
如此稳赢的局,若还不跟注,那岂不是被人笑话他胆小如鼠?
“不过十万匹幽州战马而已,本王还是拿得出来的,根本无需惊动秦皇。”
嬴元弘说道。
“不愧是杀伐果敢的皇孙殿下,果然爽快!那就一言为定!”
徐锦凤大笑。
“放马过来了吧!”
嬴元弘轻蔑一笑,随即双眸绽起凛然杀气。他的双手搭在了琴弦上,就等着徐锦凤开始拨动琴弦!
作为琴曲大家,他肯定不会率先出手,以免被人说他以大欺小。
他要赢!
赢得堂堂正正,赢得干净利落,赢得谁也挑不出毛病!
这不是他自负,而是他有着绝对的实力压制对手!
徐锦凤也不再客气,再次拨动了琴弦。
嬴元弘动了动耳朵,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他的正前方,徐锦凤的抚琴动作,还是那么的生疏、僵硬,比那初学稚童还不如。
但是,他的耳朵里传来的音符,竟然变了。
刚才的噪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首还算完整的曲子。
若只是如此,当然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首曲子……
听起来非常陌生,但却含着一股萧杀之气!
咚咚、咚咚咚……
奇怪的旋律,好似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
他越听越觉得这曲子了不得!
他有些难以置信。
他乃琴曲大家,二十年间谱写了近一百首曲子,每一首,都堪称世间经典之作。
无人听了不赞。
哪怕是那些成名多年的大师,也都自愧不如。
当然,他也熟悉整个天下的曲谱大师。
但是。
这首曲子……
他竟闻所未闻?
这是……新曲?
当然,新曲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竟出自一个连琴都弹不准的初学者之手?
这一幕太诡异了!
而这一听,他便无法自拔。他想要拨动琴弦,阻止徐锦凤弹奏。
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
而曲子来到了高潮……
杀气,愈演愈烈!
残阳似血,将整个战场笼罩住。
眼及之处,皆是尸山血海……
咚!
咚咚!
突然。
大地摇晃了起来。
他赫然发现,自己已被千军万马给包围了!
他,插翅难飞!
绝望,正在瓦解他的意志!
恐惧,正在影响他的斗志!
当然,不只是嬴元弘感受到了这让人窒息的杀气。
演武场上,音声所及之处,人人都是毛骨悚然。
徐锦凤的每次拨弄琴弦,都会使得他们的心弦紧紧揪起!
全场鸦雀无声,唯有急促的呼吸声毫无规律的响着。
他们只觉有万马奔腾,携着滔天的杀势,长驱直入,朝着他们杀来!
他们想要逃离,但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僵硬,动弹不得。
他们,已无处可逃!
不!
猛地!
他们不由自主运转起了内力、真气、文力……将这股杀气化解。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行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了。
好险!
就差那么一点时间,他们就要尿裤裆了。
不过一想到竟然要动用气机才化解了这股琴音带来的杀气,他们就感觉万分羞愧。
竟被徐锦凤这小子给吓到了,真是丢人丢大了呀……
咦!
再看看四周同僚,皆是如此狼狈?
哦。
那就没事了。
于是,众人便心照不宣地挺起胸膛……
石柱之上,嬴元弘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咬紧牙根,想要抚琴抵抗。
但他发现,根本做不到。
并非他的手僵硬了,而是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论他能弹出多么美妙的曲子,都远远不及眼下此曲……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他的眼神时而困惑,时而迷茫。
他的心,彻底乱了,便如这狂啸的秋风卷起漫天的落叶一般。
咚咚咚!
曲音再次有了变化。
变得越来越激烈!
剑拔弩张,马蹄轰鸣,战士呐喊,高歌猛进!
彻底击碎了他内心深处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忽然发现,他最引以为傲的天赋,在这个徐锦凤面前,竟不值一提。
人家,只是学了一刻钟,就能弹奏出连他都自叹不如的杀人曲!
可他呢?
他四岁开始学琴,七岁就会作曲!至此,沉浸于琴道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所以,他的二十年之功,竟不如人家短短一刻钟?
轰!
他的道心,在这一刻瞬间崩塌。
徐锦凤,成了他修炼之道上无法挥去的梦魇。
一口精血,从他嘴里喷出。
嬴元弘身体一歪,便从这大柱上跌落。
“殿下小心!”
侍卫见状,猛地一跃而上,将嬴元弘牢牢接住,随之稳稳落地。
这至少有个五十年的深厚功力!
这个侍卫,竟是武道宗师!
不过这个侍卫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们的殿下,竟然输了?而且还是输在了最擅长的琴道上?
这怎么可能?
“咳咳……”
嬴元弘终于缓过神来,他擦拭去嘴角的鲜血,苦涩一叹:“我输了。”
徐锦凤抱着琴,一跃而下,随后将琴还给姬云汐,这才对嬴元弘拱手笑道:“承让了。”
什么!
徐锦凤赢了?
怎么就赢了呢?
这个嬴元弘,根本就没弹出一个琴音啊。
难道是故意让一局?
不可能!
这一局,可是关系着十万战马啊!哪怕嬴元弘财大气粗,也绝对不会拿战马开玩笑。
场上,这群紫绯官袍的文武大臣们皆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楚祝之眼前一黑,一股眩晕感袭来,若非侄儿楚怀义将他扶住,他只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跌倒了,那真要出糗出大了。
“哈哈哈,徐大人,老夫就想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宫靖威顿时开怀大笑,笑声在演武场上传播得很远很远。
爽!
太爽了!
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啊!
姓楚的,准备好棺材吧!
嬴元弘虽然输了,但也不怒不恼,他倒像是一个光明磊落愿赌服输的君子。
他对徐锦凤拱了躬身,心悦诚服道:“敢问刚才那一曲何名?”
“十面埋伏。”
徐锦凤淡然一笑。
“十面埋伏,十面埋伏……”
嬴元弘喃喃低语,忽然眼前一亮,竟手舞足蹈起来,“好啊!十面埋伏,太贴切了!哈哈哈,我输得不冤!”
常言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十万战马,他当然输得起,最多也就是伤筋动骨,还远到不了倾家荡产的地步。
但这首《十面埋伏》之战曲若是错过了,那么他此生必将遗憾!
徐锦凤笑道:“其实这首曲子,若再辅以琵琶、战鼓、金钟,曲音便会更妙。”
嬴元弘皱了皱眉,随即闭上眼眸,脑海中幻想着若有这些乐器加入,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而这一想,他浑身汗毛炸立!
他猛然睁开眼睛,难以置信看向徐锦凤:“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徐锦凤笑道:“因为我看出来了,皇孙殿下你是一个真正热爱音曲之人。”
嬴元弘深吸一口气,心中顿感佩服!
原本以为徐锦凤只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小人,但现在,他彻底改变了看法。此子,心胸广阔,可容下整个东陆!
此子,当真是可怕!
但这也激发起了他的斗志。
他道:“多谢赐教。我嬴元弘发誓,不论秦、梁两朝未来如何,我都不会用这首曲子对付大梁!”
“皇孙殿下果然心胸坦荡。”
徐锦凤笑道,“接下来第二场,皇孙殿下可要先歇一歇?”
“不必。”
嬴元弘摆手道,“这第二场,就比作画吧。还是老样子,规则你来定。”
徐锦凤道:“既然要比作画,倘若画的东西不一样,那就不好比了。这样,你我都画同一物,如何?”
嬴元弘颔首:“这样当然最好。徐公子,你想画什么?”
“皇孙殿下最拿手的是什么画?”
徐锦凤问道。
嬴元弘傲然一笑:“山水、花鸟、飞禽、走兽、人物……凡是眼见之物,皆可入我之画!”
而这装逼的话,场上众人竟都颔首赞同。
“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不如我们就画……”
徐锦凤戏谑一笑,“画龙吧。”
噗嗤——
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转折——太僵硬了!
“龙?”
嬴元弘喃喃一声,眼睛一亮:“妙啊!”
是啊。
龙,乃是人族的信仰图腾,是最吉祥、最尊贵的生灵!
但世间,却没人见过真正的龙!
如此一来,画龙可就非常考验一个人的想象力了!
徐锦凤又道:“皇孙殿下,可要继续加注?”
此言一出。
全场都绷紧了心弦,直直看向了嬴元弘。
嬴元弘心中咯噔一下,一脸愁怨地看向了徐锦凤……
才夸过人家心胸广阔呢,怎么老逮着他薅羊毛?
而场上众人纷纷露出了看好戏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