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一名白发班驳的老者走进来,步子虎虎生风,裤腿还有仓促急行,溅起泥水沾染出的黄褐色痕迹。
“韩少爷,不如卖老朽一个面子。”
中年幕僚顾不得和自家少爷置气,凑过去低声细语,只有最后一句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像是专门让老者听见。
“这位动手,咱们都要死,四十甲肯定不够护卫少爷安全。”
韩玉树脸色铁青。
“他敢杀我!?”
中年幕僚一拍脑门,都杀干净了还不是随便指摘,现场又有拂水房谍子,凭着离阳王室和北凉之间的糟糕关系,里面大有文章可作,老者说不定还能从容而退,毕竟能恶心北凉,有的是人不遗余力。
“唉,真不是吹,老朽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疯子。”
老者抚了抚垂落胸前的胡须,真是难为这个幕僚了,那自己就可怜他给个台阶下吧,反正看样子日后早晚都得“主辱臣死”。
韩玉树惊疑不定,他看清了那点可怜意味。
“剑经当然是有缘人得之,我代弟子承诺日后决不追究,违者天打雷劈,再者本是外人心生贪婪,韩少爷仗义出手嘛。”
“下不为例。”
韩玉树冷冷地瞥了一眼老者,显然记恨之人又多了一个。
中年幕僚向在场来两人拱手告罪,然后带着甲士撤离现场。
老者看着韩家二傻子的背影,津津有味地抚着白须。
“你说他在想什么。”
“三五年后,等我晋升一品境,定要在这老头面前虐杀了那少年,再一脚踩爆其狗头。”江源脸色如常,意思估计大差不大。
老者神色尴尬,“狗头什么的,不太善啊。”
江源转身走进老宅,从垮塌大半的地窖里抢救出了两斗小米和两百三十文钱。
“剑经没了。”老者爬在地窖上面说,“复仇可是最心无旁骛的一条大道。”
“我像是什么心眼很小的人么。”
江源又从碎石间抢救出了两颗白菜。
“走了,我要放火。”
老者感觉有点别扭,但还是跟在自己无比相中的徒弟身后。
……
当夜。
从横水城前往州府大盏城的大道上,韩家一行人进入行程规划好的驿站休息。
甲士升起几团篝火,众人围坐拆卸铠甲。
戴甲有很多讲究,就算是精壮老卒冒然脱掉铠甲也很危险,得了卸甲风,往往活不过第二天,神医难治。
木屋二楼,甲士端来酒水和大饼,此外还有几碟酱菜,放下后立刻退出屋子,不敢打扰两位贵人休息。
韩玉树还在对白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中年幕僚欲言又止,他之前几乎和少爷翻脸,此刻不知道如何开场。
“有这本剑经,委屈就不算白受,洪叔叔,我其实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背我上山采蘑菇呢。”韩玉树叹气,这已经是他为缓和关系所尽的最大努力了。
中年幕僚哑然失笑,两个男人之间终究很难言语绵绵。
突然间,这位洪姓幕僚脸上的笑意和宽慰全都消失不见,转变成了肝胆欲裂的惊骇。
火盆红光摇曳的影子上,有人踏着明暗的分界向前迈步,脸庞溅血,背负缴获得来的强弓。
一气自右手十座本命穴窍运转,力道推送着手中粗糙匕首向前猛刺,武夫拳罡包裹在上面,分成两股来回切割流动。
匕首尖端破开了韩玉树的脑壳,暗杀之人手腕扭动,一道尖锐的喊叫顿时有气无力。
半步二品,佼佼者可斩十数甲士,但体魄远远没到刀兵不伤的程度。
江源拔出匕首,因人的头骨最硬,这柄稀烂武器已经失去了仅有的那点锋锐。
他一脚踩凹韩玉树的脑袋,紧接着提起火盆,滚烫的柴火撞进喉咙,让文士出身的中年男子哀嚎不已,满地打滚。
声音传了出去,不出片刻,便有一队甲士破门而入。
三羽齐射,各自没入眼眶,江源抽出韩玉树腰间宝刀,进步力劈,将第四人竖斩。
怒吼和惊叫炸响,有无铠甲在身,是否坐于马背,于江湖人来说是完全不同的几种对手。
狭窄的驿站木楼无法结成战阵,仅仅十秒过去,一队人就已经死伤殆尽。
正常来讲,和健卒厮杀,寻常七品武夫的气机根本支撑不住多次全力挥刀。
但某人还有圣人盗。
肉眼无法看清的黑色烟雾蔓延出去,将十二具尸体覆盖,滚滚生机注入躯体。
天地生机最浓郁者,万灵之长也。
十二个穴窍炼化为本命,这次江源选择的是双眼周围,坐落在手少阳三焦和手少阴小肠经脉上,仿佛有一团篝火在右眼中升起。
夜能视物,举目数里。
江源拿起强弓,背上两个整装箭袋,里面各有三十支箭。
黑夜,弓如霹雳弦惊。
整座驿站沦为了狩猎场,有甲士急急忙忙去穿戴铠甲,但箭矢从后脑头骨缝隙中穿入,又于眼眶中破出,偌大的贯穿伤将生机湮灭。
没有人能走出周围三百步,论射术精准,某人无出其右。
从潜入到脱离,战斗持续了二十分钟,四名队正最先死亡,化作无头苍蝇们的士卒们随后。
没有预料中的强者扈从,因为半步小宗师本身就是强者,还带着成群甲士,那些高来高去的顶尖高手,终究只是极少数,韩玉树在蓟州地界,没有过江龙,其实想死都很难。
最终大火蔓延了整座驿站。
江源重新隐入黑夜,圣人盗掠夺了四十一人生机,加上之前的已经炼化五十一座本命穴窍,气机流转的长度和速度,以及总量都有了明显提升。
按照他的预估,全部本命炼化,本命将从无形的穴窍开始影响真实的肉体。
简而言之就是本命神通。
深夜,江源一边扫尾,一边奔行回横水城,那名自称姓裴的老者没有跟来,毕竟能杀死半步宗师和四十甲士的人肯定在一品层次,要是聪明点的话,对方应该找个公开场合露面。
……
横水城一座相当出名的销金窟。
裴麓看着桌面上的两颗白菜和两斗米保持沉默。
他想把这点杂物随手扔掉,但又不怎么敢,万一被那家伙记恨上太不值得。
“裴先生,奴家这支舞如何呢。”
对面,妩媚女子笑靥如花,纵然是边塞重镇,依旧少不了这些常见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