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岑旌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蹦了起来,一双纯真的眼睛里布满了惊恐,嘴巴微微张开,少量但多次地吸进早晨干净的空气。
真奇怪,少年如是想到。
从小时候到现在,只要他一睡着,不论天打雷轰还是地裂山摇,他不会被任何东西吵醒,而且,从未做过噩梦。
竟然梦见黎莘莘被撞死了,也不看看,就黎莘莘那个样子,车子说不定都跑不过她,她又怎么会被车子撞死。
岑旌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借助着窗外已经有些白晃晃的天色,他瞅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
5:30分,见鬼了,该死的噩梦,知不知道高三学生每一天每一秒钟的睡眠都是至关重要的——少睡了二十分钟,简直就像是用小刀在手臂上割了一块肉下来一样,岑旌这么想到。
既然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岑旌一直是这样,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其他人也是这样,以至于他从小就对喜欢赖床的黎莘莘非常好奇,好奇她明明睡不着了,为什么还要躺在床上赖着不起来。
在岑旌的认识中,床这种东西就是用来睡觉休息的。晚上人躺在床上面睡觉,床给予人足够的温暖和安心;白天床上只应该有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这样床才能有足够多的时间去休息,才能再一次在夜晚给予人足够的温暖和安心。
所以,在白天还一直压榨自己床的这种行为,是岑旌深恶痛绝之的,为了黎莘莘的床的休息时间,岑旌不知道和她英勇地抗争过多少回,虽然回回都以惨败告终,但稚气的少年总会永不放弃,天天卷土重来。
右手一撑床沿,岑旌的整个身子就测斜过来,双脚精准地落在地面的拖鞋上。
没有着急起来,岑旌拿起床头柜上的铅笔,轻轻地在悬挂在雪白墙壁上的日历上划掉一笔,再按一按闹钟,确保五点五十分的闹钟已经被关掉以后,他这才把自己的脚丫放进拖鞋中,走进厕所开始刷牙洗脸。
今天,距离高考还有大概九个月的时间,也是高三上学期开学第二周星期三。
熟练地绑好鞋带,将校服上的两个扣子牢牢地扣好,岑旌推开房门,下楼买早餐。
立宇中学的校服是蓝白相间的,在左胸口处绣着一只好似要展翅飞翔的麻雀,岑旌之所以认为校服上那分辨不清的不明种类鸟儿是麻雀,是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高一的开学典礼上,年迈的老校长激情昂扬的讲话,说诸生你们就是国家的未来,民族的希望,你们来到立宇,就该像校服上绣着的雄鹰一般,积聚力量,然后,展翅翱翔!
本来这应该是多棒,多么鼓舞人心的一次讲话啊!但好巧不巧,就在老校长将这只不明种类的鸟儿阐释为雄鹰的时候,下方站着的三百五十一位学生中的一位,用最童真的话语发出了对于老校长来说不亚于一声晴天霹雳的声音,
“雄鹰?这不是麻雀吗?”
于是众人哄堂大笑,严肃的气氛,高远的志向都在洪亮的笑声中被一冲而散,老校长脸色泛红,异常生气,当场就表示要把这名同学抓出来好好教育一下。
但是因为学校礼堂当年修建的时候是花了巨资的,四周的墙壁上贴着的都是价值昂贵的回响材料,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分辨不出是哪个方位发出来的声音,加上或许是这位同学是捏着鼻子发出来的声音,老校长找了一个月,愣是没找到这位同学,只好捏着鼻子作罢。
同学们也因为时间的冲刷,逐渐对这件事情失去了兴趣,这也成为了立宇中学的一个未解之谜。
这个所谓未解之谜的谜题,却早在开学典礼那天就被岑旌破解了,不仅仅是因为他当时就站在那个声音的主人的旁边,更是因为,
黎莘莘的声音,他从四岁开始听,到那时,已经听了十二年了。
……
……
“赵婶,老样子。”
在高高的一层层垒起的蒸笼后面忙碌的中年女子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年一愣,不过很快露出暖和的微笑:“小旗啊,今天怎么这么早?”
——小旗是岑旌的小名,据说岑父曾经想给岑旌取的名字是岑旌旗,但好在岑母觉得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土,坚定地否决了。不过取什么名字好呢?这时的两人仿佛心有灵犀起来,齐齐抬头看向上方悬挂着的漂亮结婚照,不由得回想起两人“曾经”那段美好的青葱岁月,遂给尚在襁褓中的男孩取名岑旌,小名旗旗。
“做噩梦了,醒了之后睡不着,干脆就起来了。”岑旌抬起右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做噩梦?”赵婶边说着边握住最底下蒸笼的两个把手,微微一用力就把上面八层蒸笼抬起来了,“什么样的噩梦?现在你高三了,休息这方面可千万不能马虎了。”
“没什么。”岑旌并不是太愿意和其他人分享今天这个噩梦的内容。
赵婶看了他一眼,右手一抓,轻巧地将自己的整只手都笼进了袋子中。
“怎么,连赵婶都不告诉。”
“真没什么,是很寻常的噩梦。”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闪不敢正视赵婶,
听到这话,赵婶包着塑料袋去抓肉包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抬眼再仔细打量了今天的少年的一眼,干净利落的碎发,认真而又很明显看得来并不纯真的眼神,蓝白相间整齐的没有一丝污渍的校服,一双雪白雪白的小白鞋,跟往常的他并无二致。
“梦到莘莘那丫头了?”
略带笑意的声音回荡在岑旌耳边,令他的眼睛不禁微微瞪大:“您怎么知道?”
赵婶一边把塑料袋扎好,一边转身去拿刚磨出来的新鲜豆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心底有什么小九九,我能看不出来嘛。”
她把两个塑料袋递给岑旌,继续说道:“你可能以为我们这辈迷信,但是听不听是你的事,这话还是要和你说的。我妈妈在我小时候的和我说过,如果不想梦中的坏事情发生的话,就要学会着自己去改变自己。”
“改变自己……吗?”岑旌接过塑料袋,扫码付钱,脸上露出明显的思索的神色:“谢谢赵婶,我知道了。”
“好嘞,慢点。记得向代我向莘莘那丫头问好!”赵婶略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少年伸出手高举过头顶,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以赵婶的视角看去,透过云层微微露出的晨曦好似为少年披上了一层淡黄色的披风,而少年,正是当年那个扬言要去披荆斩棘的英雄。
赵婶看着少年的背影,眼神微微触动,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一般,直到前面下一个客人叫了两边才反应过来,她忙笑着道歉,转过身去,嘴里微喃道,
“年轻,真好啊。”
……
……
岑旌回到门口,他是从右边的门走出来的,便要从左边的门走进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十二年来,他都是这么干的。
他将所有两个分别装着三个肉包子的塑料袋和两杯豆浆都递给右手,左手在校服裤袋里面掏啊掏,掏出了一把钥匙。
黎莘莘的家门在左边,所以他把钥匙放在左边口袋;岑旌的家门在右边,所以他把钥匙放在右边口袋。
打开房门,岑旌将早餐放在旁边的柜台上,面对着清冷而无丝毫人气的客厅没有一丝惊讶,熟练地将鞋脱下,放入鞋架上,再从上面拿下一双粉粉的小拖鞋穿上——这是黎莘莘专门给他准备的,为了达成她那让他穿粉色小拖鞋的可恶念头,她竟然十二年都只在她们家的鞋架上放了一双拖鞋!!!
尽管已经穿了十二年,所有的一切都已成定局,但每当岑旌将自己的大脚放入这双“粉”“小”拖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有一种难言的紧绷感和羞耻感。
今天也不例外。
黎莘莘,岑旌对这三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她总是变着法地来戏弄他,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帮助他锻炼他的脾气。岑旌可以肯定以及万分确定,要是不是他而换了一个人陪在黎莘莘的身边,保准过不了三天,就会急不可耐地想要把她胖揍一顿,谁让黎莘莘那么欠揍的!
换完拖鞋,岑旌将柜子上的早餐重新提起,路过餐桌的时候随手将它们放在了上面。
继续往前走,经过一条狭长的廊道,再左拐,“布林布林”地印入岑旌眼帘的,就是少女的房门。
少女的房门是深褐色实木做的——和岑旌家的一样——顺滑的门面有些地方微微凹陷,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一个圆形拱门的形状,这个拱门可不比寻常,它的下面凹陷依旧如同水流一般向下延伸,一直到地面才消失,在门中,形成了一个门中之门。
在最上方的圆形凹陷处,贴着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一个长满绿荫的巨大榕树,照片的人物是一对牵着小手的幼稚园小孩——这是很普通的一张照片——对你我来说。
岑旌也认为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张照片,除了每次看到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会升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觉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哦,也不是没有特别之处,每次看到这张照片,美好的回忆足以消弭岑旌被迫穿上粉红色小拖鞋的不满,于是他每回推开少女的房门的时候,动作都十分轻柔,轻轻地,轻轻地,轻过婴儿的呢喃。
推开门走进去,少年的眼神中便只有少女。
黎莘莘的睡姿像往常一样十分不雅,淡蓝色的单薄被子七零八落地盖住少女曼妙的身姿,只东一快西一块地露出些许雪白,却也显得交相辉映起来,就像雨后初晴的蓝天一般。
岑旌走到床边,俯下身盯着少女安静的面容,还是如往常一样,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婴儿一般白皙的皮肤像牛奶一样顺滑,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伴随着呼吸轻微地耸动着,熟睡的她,相比醒着的她,更有别样的一番风情。
岑旌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走到窗边,用力“斯拉”一声,绣着玫瑰花纹的紫色窗帘华丽地朝着两边谢幕,强烈又炽烈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一下子涌进了房间,将房间一瞬间点亮。
岑旌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和自己那个一模一样但从来没被使用过的闹钟,现在正是BJ时间六点整,于是他的嘴角翘起地更大了,然后,嘴唇张大,声若洪钟。
“黎莘莘!起!床!了!”
今天,又是平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