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重熙回到义军营中,连忙询问老营位置。一打听,才知道义军船只太少,有一万多名义军至今滞留赣江东岸,其中就包括老营。
老营里面都是些老弱妇女,以义军家眷为主。义军没有稳定的根据地,无论行军、打仗,都得把老营带上。义军本就组织涣散,凡事携带老营,战斗力更为削弱。
揭重熙询问老营,倒不是关心自己的家眷,而是要打听王业莹,促成沈赤心与王业莹的姻缘。
他不顾休息,立即乘小船渡江,直奔老营。但见老营内秩序井然,人心安定。一员女将英姿飒爽,二十上下,长得眉清目秀,雍容镇定,正是揭重熙的义女王业莹了。
她迎了上来,说道:“爹爹,你回来了?”
揭重熙心里得意,觉得王业莹与沈赤心十分般配,自己做了一手好媒。但他沉得住气,当着众人的面,只是微微一笑,答道:“嗯,回来看看。”
王业莹倒十分兴奋,问道:“爹爹,听说义军打了大胜仗,斩首不计其数,清虏江西总兵官、南赣总兵官都掉了脑袋,真是振奋人心!
“我在想,咱们新近在兴国县缴获到一批棉麻,不妨让女营的家眷做些草鞋送给赤军,以示两军结好、同心抗虏。”
揭重熙志在抗清,自弘光元年(1645年)便开始组织义军,一路矢志不渝。他的亲人多在战火中遇难,所剩唯有一个七岁的幼子,再加上义女王业莹。
王业莹虽然年轻,却非常能干,帮揭重熙管理老营,使他没有后顾之忧,堪称是揭重熙的得力干将。
揭重熙点点头,说道:“是的,这几天,喜事连连。赤军大败清虏,我军又与之联合,攻克泰和县城,擒杀柳同春、胡有升两个大汉奸。吉安府各城纷纷易帜,形势一片大好。”
老营将士听罢,个个喜上眉梢。
揭重熙与他们寒暄一会儿,便支走众人,和王业莹进入中军账,屏去左右。
王业莹还以为有什么不好的事呢,却听揭重熙笑道:“闺女,你也有件喜事。”
王业莹不名所以,有些错愕,继而有所领悟,脸上一红,说道:“爹爹说笑了,闺女想一直留在爹爹身边,帮你照顾老营。”
揭重熙正色说道:“闺女,你也老大不小了,跟着我一直颠沛流离,把青春也耽误了。新建伯把你托付给我,我心里一直愧疚得很。
“这两年,我留心青年才俊,想解决你的人生大事,却不得其人。昨日,我见过沈赤心,惊为天人,日后能够中兴大明者,或许就是此人。
“我已和他聊过,他对你也十分神往。闺女,你也不必再推三阻四了,抓住这个机会,嫁给他吧。”
王业莹脸上更红了,假装嗔怒道:“爹爹,沈赤心是谁我都不知道,您老就让我嫁给他!”
这还用问吗?沈先生的大名广为流传,揭重熙又与赤军并肩作战,揭重熙所说的沈赤心,不就是赤军元帅沈先生吗?
揭重熙哈哈大笑,难得高兴了一回,说道:“闺女,毁约之言,父母之命,这一回,可由不得你了。听爹爹的话,嫁给沈赤心吧。说不定,日后我揭家还要靠你们夫妻两个扶持呢!”
王业莹羞得转过了头,说道:“爹爹,你又说诨话了,婚都没结,哪来的夫妻?”
玩笑归玩笑,揭重熙笑过之后,把沈赤心好好夸奖了一番,最后说道:
“沈赤心也是生员,并非一般的草莽之辈。他为人谦逊,胸怀大志,虽然年轻,却是雄才伟略;虽然初出茅庐,却指挥若定,日后必成大器。
“所不足者,他出身一般,原是顺天府的缙绅子弟,家族名声不显,与你家不大般配。不过我想,如今是乱世,大明朝的旧勋贵纷纷投降满清。
“放眼南明朝廷,也没几个柱国之臣。咱们没必要攀附富贵,你嫁给沈赤心,他反而会更加珍惜你。赤军前途无量,你先苦后甜,日后一定不会委屈。”
王业莹心头小鹿乱撞,平时沉着冷静,此刻却心乱如麻,最后才说道:“爹爹,能不能让我先见见他?”
封建时代的风俗,未婚的男女不得轻易相见,女子待字闺中,更不能轻易抛头露面。
阳明心学反对程朱理学,主张个性解放,对君主专制和封建礼教也颇有微词。王阳明甚至说过:“以吾心之是非为是非,而不以孔子是非为是非”,极大地解放了明人的思想。
王家始终传承发扬心学,尊重妇女地位,杜绝缠足恶习。王业莹从小耳濡目染心学,又长时间照管老营,历练得落落大方。
揭重熙知道她是大家闺秀,也是女中豪杰,便答应了她的请求。他略一沉吟,说道:
“我昨天刚见过沈赤心,今天就不去见他了。正好,我打算把幼儿揭纪春托付给沈赤心,明天就以此为借口拜访他,顺便把你带上。”
揭重熙家属多死于战乱,只剩下揭纪春一个七岁的幼子,平时都由王业莹照料,以姐弟相称。
王业莹心想,揭重熙肯把独子托付给沈赤心,可见他对沈赤心的器重。只是,江西的清军精锐已经被歼,义军形势大好,揭重熙把儿子托付给沈赤心,背后又有什么深意?
未等她提问,揭重熙把赤军让出吉安、南下广东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业莹。
王业莹大惊,说道:“赤军这么快就要走?爹爹,我们相处多年,难道就要从此天隔一方?”
沈赤心不沾沾自喜于战功,毅然决定南下广东,足见他雄才伟略。
这一点也打动了王业莹,她下意识里已经决定要嫁给沈赤心,追随他南下广东,所以说出了“天隔一方”的话。
话才出口,王业莹自觉失言,有些不好意思。
揭重熙劝道:“莹儿,女大不中留。我把你许配给沈赤心,对你爹是有交待了。我家小儿纪春,日后就拜托给你了。”
次日,王业莹打扮成贴身小厮,跟着揭重熙,带着揭纪春,来到赤军营中。
沈赤心已经提前得信,出账迎接。王业莹见他长得气宇轩昂,一身书生打扮,暗藏杀伐决断,不由得暗自喜欢。
揭重熙见状,也就放心了,把揭纪春带到沈赤心面前,说道:
“丹初,这是犬子揭纪春,今年七岁。我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心里万难割舍。但我自知德行不足,想把他托付给你。如果你不嫌弃,请你收他为义子。”
在封建时代,认干亲是一种很常见的习俗。明末时,武将为了培植亲信,往往把年轻有为的小将认为义子。
只是,揭重熙是南明大臣,却把儿子托付给沈赤心,又让儿子拜沈赤心为义父。这也就意味着,揭重熙很看重沈赤心,把沈赤心看成是兄弟一样。这其中的分量,也就不言而喻了。
沈赤心推辞道:“部堂,职下何德何能,如何能让纪春为义子?”
揭重熙态度坚决,说道:“丹初,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留在江西,前途叵测,把纪春托付给你,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沈赤心只得接受,见揭纪春长得眉清目秀,眼睛顾盼有神,看样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孩。
揭重熙拉过揭纪春,说道:“纪春,给干爹磕个头,喊声干爹。”
揭纪春很乖,走到沈赤心面前,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响头,说道:“干爹。”
沈赤心连忙扶起他,从身上左右摸索,想找个东西送给揭纪春。
摸了一圈,他也没找到像样的礼品,王业莹在一旁忍不住偷笑起来。
沈赤心注意到了王业莹,原以为她是揭重熙的跟班小厮。
揭重熙见状,干脆挑明了说:“莹儿,见过沈先生了,总算满意了吧。”
王业莹的身份被揭重熙戳穿,差得满脸通红。沈赤心也明白过来,把王业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是天足,沈赤心也就放心了。
揭重熙介绍道:“丹初,这是故新建伯王先通的长女王业莹。”又为王业莹介绍道:“莹儿,这是赤军元帅沈赤心。”
一个是赤军元帅,一个是名门闺秀,一个气宇轩昂,一个温文尔雅。郎才女貌,一见钟情,揭重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自己能促成这段姻缘,真是人生一件快事。
他哈哈大笑,说道:“真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王业莹娇嗔说道:“爹爹!”
揭重熙则说道:“我把纪春托付给你们两个人,以后大家就是平辈了,不要再喊我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