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推诚布公的谈话,揭重熙认定,沈赤心比自己更有才华,组织赤军有章有法,或许将成为中兴大明的关键人物。
城池即为地盘,揭重熙组织义军多年,却只夺取过宁都、石城两个偏僻小县。他是江西总督,始终偏居一隅,颇被时人耻笑。
吉安府人口繁盛,经济发达,足以充作他的总督行辕。沈赤心肯把吉安等城池无偿送给揭重熙,揭重熙也感激涕零,觉得有必要投桃报李。
他毅然取出一方随身的大印,也不再自称“本部堂”了,说道:
“丹初,这是皇上赐我的五镇敕印,刻有‘智、仁、勇、信、严’五字。我自知难当大任,把它转交给你,请你收下,方便你节制部将,号召义军。”
沈赤心推辞说道:“部堂,不可,不可,这是皇上赐给你的敕印,我怎么好夺人之美,又怎敢擅自僭取皇上的赏赐?”
揭重熙态度坚决,说道:“丹初,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留着这方敕印用处不大,将来万一兵败,若被清虏缴获,岂不伤及国威?
“你不必推辞了,快收下吧。回头我会向皇上修书一封,解释其中原诿。皇上最欣赏你这样德才兼备的武将,一定会欣然同意。”
话说到这份上,沈赤心也就不再推辞了,收下了五镇敕印。
一颗敕印,相比几座城池,无疑还是太单薄了。揭重熙组织义军多年,坚持抗清多年,军中也汇集了不少人才。
他思量左右,决定择其才俊,尽量送给沈赤心,便说道:“军兴以来,揭某上膺皇恩,下负民望,不少豪杰义士不以揭某鄙薄,到我军中襄助抗清大业。
“因此,我麾下也颇有些人才。他们跟着我难成大事,日后兵败,恐怕还要危及性命。丹初,我想把他们托付给你。
“一来,他们都是一时俊杰,也都是大明中兴的火种,留在江西难有作为,更不能跟着我殉节。二来,他们很多人德才兼备,意志坚定,可以辅佐你中兴大明。”
沈赤心对此求之不得,也不必推辞,欣然接受,说道:“部堂老成谋国,职下感激不尽。”
双方相谈甚欢,揭重熙看了下身旁的傅鼎铨,对他说道:“复庵,你我好友多年,彼此相知。我坚持抗清,却一事无成。你跟着我,始终难有出息。
“我们两个有时候开玩笑,要坚持抗清到底,大不了以死名志。现在想想,这不过是匹夫之勇。我有守土之责,不能轻离江西。你没有此种顾虑,今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丹初虽然年轻,却是人中龙凤,见识宏远,武德充沛。复庵,我想请你辅佐丹初。你是南明大臣,熟悉朝局,又常在义军之间来回奔走,丹初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傅鼎铨是南明兵部右侍郎,进士出身,好歹也是个二品大员。沈赤心虽是后起之秀,但只是生员出身。
南明的文官大多眼高手低,要傅鼎铨这个二品大员辅佐一个生员,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何况,他与揭重熙好友多年,生死以共,若离开他前往广东,很容易会被时人嘲笑,说他贪生怕死。
眼见傅鼎铨面有难色,揭重熙起身向他作揖行礼,郑重其事地说道:“复庵,我知道你的想法。正如丹初所说,我们不能逞匹夫之勇,而要顾全大局,为大明保留复兴的火种。
“赤军南下广东勤王,人地两生,十分不便。到了广东,还要面见圣上。隆武帝遇难时,咱们到行在面见当今圣上,尚且受到佞臣的刁难。
“丹初与朝臣不熟悉,见到圣上后,连个引见的人都没有。你经常在各部义军之间来回奔走,又是兵部右侍郎,在朝野中的口碑一向很好。
“如今大局糜烂,我们都要以大局为重。复庵,我意已决。念在我们多年朋友的份上,请你答应我,用心辅佐丹初。”
话说到这份上,傅鼎铨无法再推辞。赤军南下广东后,也要正确处理与南明小朝廷的关系,需要一个像傅鼎铨这样的人。
沈赤心与傅鼎铨不约而同地站起,相互作揖行礼,算是确定了主从名分。
沈赤心说道:“少司马,今后请多指教。”
傅鼎铨为兵部右侍郎,兵部侍郎可以敬称为少司马。至于左右侍郎,兵部一般为左侍郎主内,右侍郎主外。各地巡抚一般加兵部右侍郎的官衔,以便节制一省的武官。
傅鼎铨见沈赤心为人谦逊客气,态度缓和不少,说道:“丹初,你志向远大,我受大司马所托,一定会尽心辅弼,不敢再推诿躲避。”
揭重熙大喜,仿佛看到各路明军和衷共济,觉得大明中兴又有希望了。
他突然想到,还有一件平生大事,正好可以托付给沈赤心,便问道:“丹初,你可曾婚娶?”
沈赤心如实说道:“我在顺天府老家有一个妻子,后被鞑子虏走。妻子不肯屈服,自尽而死。后来,我被鞑子虏为奴隶,自然也谈不上嫁娶的事。”
揭重熙说道:“老夫不揣冒昧,想给丹初说一门亲事。女方叫王业莹,是阳明先生的直系后裔、上一代新建伯王先通的长女。
“王家几代忠烈。王先通是我的好友,甲申之变(李自成攻入北京)时殉节。王先通的长子王业泰继承爵位,原本在浙江组织义军抗清,兵败被杀。
“王家子孙从浙江老家迁往内陆,继续坚持抗清。王业莹是我的义女,在我军中避难。我一直想给她找个好人家,但这几年一直颠沛流离,反而耽误了她。
“她现在二十周岁,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礼,温文尔雅,对满清深恶痛绝,志在驱除鞑虏。丹初,你若娶了她,对赤军的事业亦颇有帮助。”
阳明先生即王守仁,字阳明,一生立德、立言、立功,是明朝极为杰出的思想家、文学家、军事家、教育家,因军功获封“新建伯”。
王守仁堪称一代圣人,所创心学传播极广,上至朝堂,下至草野,远至东洋,凡是读书之人几乎无人不知心学,无人不谈心学。
心学提倡“致良知”,又提倡“知行合一”。王家家风清正,到了明末时代,子孙几代忠烈。
明清鼎革之际,很多明朝勋贵选择投降满清,多被编为汉军八旗,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像王家这种不改初心,始终效忠明朝的,倒成了少数派。
王业莹是王守仁的后裔,若能娶她为妻,对沈赤心的事业大有裨益。况且,身为赤军首领,理应尽快娶妻生子,加紧培植自己的嫡亲势力。
沈赤心欣然接受了揭重熙的提议,与之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