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装有《中标通知书》的快递送到兰蝴手中，这是兰蝴公司走入利泉粮油集团的门票，带着温暖的芳香。
兰蝴公司门外已搭起了施工围挡与脚手架，门头和卷帘门正在被缤界公司安排的施工队拆下，发出噼啪的嘶裂之声，仿佛铺子是那帮人的，想怎么改就怎么改，有种无人敢招惹的杀气。铺面的格式化升级让兰蝴如刺扎心，自己本是跳独舞的，被强迫去跳团体操，她不会久待这里了，相关的改造补助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八爪鱼彩绘”那头的章良正在骂骂咧咧，他站在铺子外已搭起的长排脚手架下，心痛着自己设计的门头被砸得稀烂，质问施工人员为什么不一视同仁，旁边那个中国银行ATM机门面为啥就能保持原封不动？施工人员说他们只负责按通知干活，啥也不知道，要问就问老板去。
《中标通知书》的到来让兰蝴被噪音污染的心情治愈了些。通知书请她在一个月内到后勤部签定点服务合同。她计划下午就去，以免夜长梦多，因为这份通知书的到来就不顺畅。
上周，中标结果在开标后第二天上午就公示出来，显示中标人为利泉兰蝴广告有限公司。公示期为三个工作日。
也就公示当天，城市论坛上出现了一个帖子《号外黑幕！粮油集团招标，最高报价中标》。发帖人“捉妖法师”把开标时各家的报价对比表发了出来，还将兰蝴公司与最低报价做了个对比，高出近7万。
这种对比还了得！有关市粮油集团和兰蝴公司的各种讽刺和猜测就在帖子下面热闹起来。骂粮团效益不行还大搞面子工程的，骂集团拿代理机构当枪使搞暗箱操作的，骂兰蝴公司借着一贯的臭名上位的，骂兰蝴擅长潜规则的，骂金予度也该好好查查的……有人还表示，懂的都懂。
看网络帖子就像去医院看病，平时不关注论坛以为天下太平，大家都相安无事相敬如宾。一旦注意到有关自己的负面帖子，才发现不明真相就骂天骂地骂祖宗的人还那么多，真是低估了一批躲藏在阴暗角落的人群。
兰蝴已被这类网络帖子练就得五毒不侵，视那些喷子们为癌细胞，动不动就转移战线。她已有了经验，不予置评，兰蝴公司落选才是有些人最想看到的，她不是人民币，不能讨所有人喜欢。有胆你就去查，就会见识到兰蝴公司做的投标书有多么漂亮与专业！见识到报价说明里，为什么要为VI设计费报高价！见识到评标专家不全是廉价商品的拥趸者。
市粮油集团作为国企，不能对有关自己的负面舆论无动于衷，必须要进行正面回复。它的企业账号回复得极为简要，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即：请网友“捉妖法师”按照公示上说明的“提出异议的渠道和方式”进行投诉。
中标结果公示上写得很明确，如果对公示结果有异议，请提出异议的投标人在公示期内以书面形式向招标代理机构提交，而且书面材料应当包括其公司联系人及联系电话等基本信息、投诉的具体的事项及事实依据，法人代表在投诉材料上面签字等。
冷洋直笑“捉妖法师”是个三观不正的显眼包。如果每次招标，都有落标人来网络上不露脸不费力地发个凭空臆想的帖子，以为靠大家的猜想评论就能掀翻人家前期做的大量工作，那么大家都别做正事，去陪那些失败者搞辩论算了。
事实上，无论是招标代理机构，还是作为招标人的粮油集团，或是集团的行政监督部门，或者上级纪检部门，均没有收到任何正式的投诉材料。公示期满后，招标结果也就正式生效。
兰蝴按照中标通知书上的联系电话，与后勤部王主任取得了联系，约好下午就签合同。她好好地打扮了一番，万一金予度当面向她提些设计方面的要求，她要光采照人地去见他，并当面表示感谢。
经历这次招投标，她感受到了缤界公司直接间接施加给她的恐怖压力。她能够想象，作为招标方的一把手，金予度面对和顶住的，将是多少方的强大压力，以及多么巨大的诱惑。还有，要让评标专家认可设计费可以高报价，得做多少工作……几句话的感谢好菲微。
兰蝴驾着自己的比亚迪来到多年前就曾来过数回的市粮油集团，她不需要在这里用车子来装阔。每次路过大门外，她就会想起这是冷洋既牵挂又悲叹的地方。大门里，已物是人非，尤其是办公楼门外那棵三角梅，已由一棵小苗变成了一棵开有紫红花朵的小树，兰蝴颇生感慨。当年初到誉橙公司当设计师时，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似乎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想想已过了近八年。
冷洋所在的后勤部在二楼，负责物资设备之外的服务类合同签定工作，办公环境还不错。
据说以前来每来一位新董事长，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提出一套动听的奋斗口号，把办公楼重整一下，部门名称变化一下、科室搬动一下、管理人员调整一下、工作装款式改一下什么的，就当成工作业绩了。至于效益上不去，就是市场客观原因，不可抗因素。金予度来了之后，提出了“抓效益、增收入”的目标，除了修订完善制度并严格执行，调整了个别部门，集团的整体容貌基本照旧。集团对部门和职责进行了调整后，很多工作也就理顺了，员工的怨气已少了很多。
身穿蓝色翻领T恤工作装的王主任热情接待了兰蝴，他看上去比冷洋还要年轻。兰蝴签完定点服务合同一式三份，开始用优盘拷贝冷洋已准备好的图文素材，它们将用来打造文化墙和做宣传册、宣传资料。她疑惑地问：“企业文化这块儿，不是集团办在负责吗，怎么是你在收集？”
冷洋说：“我还兼做企业文化打造领导小组成员嘛！集团办基本都是年轻人，对集团发展历程不太清楚，看到老照片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只好由我这个老板凳来干了。”
“主要是洋哥文笔好，又掌握最新政策，金董喜欢。”王主任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两张门票，“洋哥，我外地同学来了，得先走一步。今晚的演出，我和老婆没空去看，你看这票还有谁想要？”
冷洋一把接了票说：“想看的人已有票了，不想看的人给他也不看，浪费了。兰总来了，不正合适嘛！”
兰蝴见冷洋把门票递了过来，感觉不妥：“你们单位的票，我怎么好要？”
王主任说：“没事，我们的票多，二十张都发不下去，就愁没人看呢！你帮我看正好！”
冷洋说：“这是全市舞蹈决赛，在新落成的凤来大剧院演出，很多人嫌路远，加上座位靠后，不想去看。有些人领了票，也是送人看。”
兰蝴道着谢接了门票：“我还没带晴晴去剧院看过一回演出呢！让她去现场感受一下也好。”
“就是。你别只顾工作，孩子也不能只在电视上看演出。”冷洋说着，看出兰蝴有些内疚，又安慰道，“当然，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王主任说：“兰总，集团办的陈主任马上回来了，你在这里稍等一下，他知道文化墙要怎么个弄法。我就不奉陪了，先行告辞一步！”
兰蝴等王主任离开了，办公室里没别的人，就小声问冷洋：“你们不刷脸考勤了，上班是不是自由多了？”
冷洋说：“考勤再严，管不到出工不出力的人。只要能出效益，不来公司上班都可以。金董鼓励大家跑市场、跑关系去，超额还有提成。”
“难道，完成任务后，做第二职业也行？”
“每个人的销售任务都重，跟银行拉业务差不多。只要大家都完成任务，单位的效益就起来了，员工做不做二职业，无关紧要。”
“如果宁要二职业的大头，不要本职的小头，怎么办？”
“考核不合格的，再实行严格考勤。业绩越好，越自由。”冷洋说，“王主任去见老同学，说不定，就能推销点产品出去，现在就是挣钱靠朋友的社会。”
兰蝴暗叹金予度下猛药治顽疾的魄力，不好多问，就说：“王主任拿票出来，你急不可待地给我做什么？也不顾忌下。”
“王主任又不拿你当外人。单位很多人都听说过你嘛！”
“胡吹！”
“红圣村那根画了易拉罐的电线杆，还记得吧？”
“王主任结对的困难户就在旁边住吗？”
“不是，他去走访结对户，会路过那个标志性的电线杆。王主任算是半个文艺人，对你的墙绘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兰蝴的心都飘了，得到陌生人的肯定不亚于吃到蜜糖，那演出门票到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她就问：“你要带糖糖去看演出吧？”
冷洋说：“嗯。可惜，我们的座位不相邻。我在十五排，你在十四排。”
兰蝴看了看手中的门票，利泉市第三届青年舞蹈大赛决赛，14排21、23号，就说：“不相临才好嘛！自在些。”
“看着你的后脑勺就没意思了。”冷洋说，“到时很可能前面有空位，我们一起坐到前面去。”
兰蝴说：“你们单位福利不错，还能发演出票。”
“这票只有领导，还有获得上年度表彰的，才有资格分。不过，分到了他们也不想看，我的两张也是人家送的。”冷洋说着，见陈主任进来了，就介绍道，“陈主任，这位就是兰蝴广告的兰总。合同已签，基本素材也考给兰总了，今后有关广告方面的事务你就直接与兰总这边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