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路灯下,冷洋在锦绣城小区地下停车场出入口等候着。旁边的花台上放有红色大塑料袋,里面装有已宰杀好的两只鸡,袋口露着四只朝天的鸡脚。他已从红圣村搭顺风车回来,驻村队明天就放假了。
兰蝴从车库出来,双手拎着车厘子,对他怨道:“怎么不听话呢!我家冰箱里有土鸡,真的不需要。你自己拿回家吃。”
冷洋说:“红圣村的土鸡可不一般,苗条漂亮,像野生的原鸡,一年才长到两三斤。市场上买不到,村民们舍不得卖,只留给自家人吃。我好不容易才给你买到两只,亲自看着杀的。”
“让你父母多吃点。我家冰箱放不下了。”兰蝴不接,把一盒车厘子递向他,“同学送我的,你帮着分享一盒。”
冷洋也不接:“你不收我的,就别想我要你的。”
兰蝴与冷洋对峙片刻,不是个办法,拒绝他千里迢迢带来的好意也是残忍,就接过他递来的袋子:“好吧!怕你了。”
冷洋这才接了车厘子:“你一定要品尝下这土鸡啊!别送人,不然可惜了!”
兰蝴笑道:“小心眼!又不是神仙养的返老还童鸡!”
冷洋将兰蝴拉到角落阴影处,问:“豪塔那边,放弃比稿没有?”
兰蝴说:“没得到消息。这事得求人帮忙,年前大家都忙,顾不了这头。急不得。”
冷洋说:“我去找找重庆税务方面的朋友看,从这头给他们施施压,吓吓他们也好。”
对一家公司来说,纳税直接影响着利润,很多公司会想方设法避税,这是可行的,如果有漏税偷税就有苦果子吃了。豪塔那样的公司业务做大了,纳税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说不定有些违规操作,包括虚开发票。如果税务部门要来查合同、查发票、查上下游、查资金流,公司老板多少有些心虚。
同行在税务上相煎相杀有些卑-鄙,那公司有高端印刷设备不像吃素的未必好惹,何况贺威正在想办法,还没达到双方鱼死网破的程度,兰蝴就就阻止道:“别把事情弄复杂了,本来是三方的事,如果再让多方掺和进来,大家就难收场了。”
冷洋说:“谁让豪塔公司搞出这鬼名堂来!得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欺的,我半夜三更写出的文案,也不是去过家家的!”
兰蝴劝道:“你先别操心,有人在跑这事。等我的消息吧!”
冷洋敏感道:“谁在跑?……除了我还有谁?”
兰蝴说:“他——在想办法。”
“我果然不是你的唯一……好吧,只要不是别的男人就好。”冷洋转而说,“金董事长昨天来红圣村调研了。”
兰蝴不好与冷洋多聊,本想告辞,一听到金予度的话题有了兴趣,将沉重的袋子和车厘子放到了花台上。金予度去市粮油集团任董事长有一周的时间了,她得假装不认识人家,说道:“哦,你是不是又要大骂领导一行来村里走走过场,大搞形式主义?”
“你当我是网络喷子,见谁骂谁啊!我闲着也没那功夫。”冷洋不满地说,将他手中的车厘子也放下来,“这个金董,至少在村子里考察了大半天,问这问那,还问到要害的地方,天黑前才离开。不像有些领导只在村委会和帮扶对象家里逛一下,或者只开个会,做完帮扶台账就溜了。”
市粮油集团的三十余位结对帮扶人员每月要去红圣村走访结对困难户,被冷洋笑称为“比慰问父母还要频繁”。由于路途太远,往返就要五个多小时,帮扶人员通常在村里待个一两小时,有的去东头,有的去西边,分头慰问结对户。吃午餐还得集中去镇上解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可能像文件号召的那样与结对户“同吃同住”,被冷洋评价为“捐款捐物式扶贫”。
兰蝴就提醒他说:“实干的领导来了,你注意好好说话啊。”
“我怎么可能乱说话。你就这样看低我?我不过会在你面前说点实话而已。”
“新领导对你的工作有什么评价呢?”
“他才来,还在摸情况,有什么好评价的!不过,他代集团给我发了慰问金,两千块。”
“那就好啊!你体会到集体的温暖了。”兰蝴说着想起一件事来,“你受伤的事,金董知道不?”
冷洋说:“他和第一书记聊天时知道我那事故了。说是要尽快把事故隐患路段的防护栏都安好,还要拓宽一些瓶颈路段。现在还没确定谁来出这笔钱。”
兰蝴不由想起那晚与金予度一同看成就展时,一位来自红圣村的老年人的抱怨,就问:“这几年,怎么没解决那些问题?”
冷洋说:“能把水泥路修到家家户户已不容易了,哪能一步到位修得那么完美哦。有时三家单位谁多出钱,谁多出人,出多少,都有分歧。我们单位效益差,只有多出人了。”
兰蝴觉在这里与他长聊不妥,提起袋子准备回家:“你饿没有呀!快回家陪陪儿子吧!”
冷洋没有离开的意思,说:“金董问起我对集团有没有建议和意见,知道我说什么了吗?”
兰蝴想了想:“你是说想回单位,不去村子里了吗?”
冷洋说:“我建议啊,集团公司不要把‘粮心’文化给淡化了,甚至给毁掉,而是要强化、深化‘粮心’文化,包括建起集团的VI视觉系统,让企业文化真正地在社会上打响,竖立有影响力的企业形象。特别是那个集团标识,总让人想起雷克萨斯的车标,得换。”
兰蝴笑了:“人家想解决企业经济难点,你却关注企业形象去了。没做大事的格局!”
冷洋说:“要说大的,除了换对人,就是改革,能落地吗?说也白说,那是领导思考的问题。”
“不过还是谢谢你,能随时想起设计方面的事来。”
冷洋说:“我给金董推荐你的公司了,把你的那些作品翻给他看了,包括脱贫攻坚成就展。”
兰蝴哑然失笑,她一直没有告诉冷洋,那次成就展就是金予度在具体落实,他以为是宣传部在落实。她心头涌起一片温热,只觉他太了解自己了,说出了自己想做而不敢去做的事,她就说:“这些大点的项目,你们单位不是实行招标制吗?你推荐能起作用?”
冷洋说:“招标一般有意向方,你至少要让单位知道你有合作的实力,再加点你的诚意就有机会了。”
兰蝴说:“你不是说过,丁董年初已授意单位与原来那家广告公司把今年全年的已签了吗?”
冷洋说:“单位出了事,只签了单价合同,还没签定点服务合同。”
兰蝴有了希望,点头说:“你走了第一步,年后我让助理去走第二步,争取把这个项目争取过来。”
冷洋说:“如果明天金董在办公室的话,最好趁早去争取,你亲自出面最好,表示诚意嘛!他若不好久谈这事,就约个时间去谈。春节大假期间,很多项目就在幕后运作了,春天不忙,秋天无粮。”
早点行动方能抢先机,宜早不宜迟!考虑到自己出面去谈,金予度同意与不同意,不好直接表态。兰蝴就说:“我回去考虑下,明天你帮我看看金董在不在。对了,你就不提回来上班的事,还要在山上守下去吗?”
冷洋说:“你又不肯见我,我回来也是倍受折磨。不如在山上六根清净,也许还能做出点什么来。”
兰蝴问:“那五万的路灯帮扶款,你要回来没?”
冷洋叹道:“我哪有那个面子!还是金董厉害,他一个电话,钱就转到村里了。”
兰蝴问:“帮扶款怎么不直接打到镇上?”
“集团财务部拿出的文件,要求帮扶款走县级单位财政。金董说他们没把文件吃透。今后的帮扶款,可以走镇财政所,就省事了。”冷洋说着,转而问道,“你公司能做墙绘吧?在墙壁上画装饰画、写字的那种,不掉色。”
“能啊!谁要做?”兰蝴会做墙绘,但有些题材并不擅长,有些地方作画她吃不消,不过有专做墙绘的公司可以联手来做。
“刚才路过了一个村子,看见有墙绘。我想知道报价是个啥情况?”
兰蝴很久没做过墙绘了,公司也没接过墙绘单子,想了想:“这个得按面积和难度算,做得越多,越便宜。面积相同的话,便宜的,有简单的画法;贵的,就是艺术的画法。”
“最低价能低到多少?成本。”
“单论颜料成本,每平方平均十块左右。贵的是人工方面的成本,这是活的。在地面上画,与高空作画,以及人工手绘还是机器作画,价格大不同。画几何图案,与画人物,价格也是天壤之别。得综合来看。”
“这么复杂!”冷洋打住了话题,关心起自己的事来,“春节我们还能见面吗?”
兰蝴的电话响了,是贺晴打来的,她说:“这不正见着你嘛!我得去见女儿了。”
冷洋提了提车厘子,做了个飞吻,说:“我是说有质感的见面。我等着的啊!”
兰蝴兴冲冲回到家,将装鸡的袋子和车厘子放到厨房,顾不上煮饺子当晚餐,对正在看纪录频道的贺晴说:“晴晴,有车厘子,快来吃!”
贺晴特别喜欢吃樱桃和车厘子,但樱桃上市时间太短,而车厘子贵得离谱,好的能达到每斤上百元,吃一斤车厘子就是吃三斤牛肉或者一只土鸡。兰蝴通常舍不得买。
贺晴赶紧拿来水晶果盘要洗车厘子。等兰蝴打开包装盒一看,两人都傻了眼,面面相觑。只见乌黑的车厘子并不是包装图上那种饱满透亮的果子,而是干瘪下来失去了光泽,那打着皱的样子更像是车厘子干。
贺晴被吊上来的食欲顿时全无,丧气地“耶——”了一声。
这种扫兴不由让兰蝴想起夏天里有回买来的几个水蜜桃,因为第一个不好吃,剩下的在家里放了半个月,它们干瘪了也不腐烂,让人想想就害怕,不知被什么药水泡过。
兰蝴收起车厘子盒子让贺晴将它扔到楼道的大垃圾桶里,丁点不留恋,丝毫不心疼。
能怪茹丽吗?似乎又不能,如同冷洋不能怪兰蝴送的那盒车厘子一样。或许茹丽遇到了黑心商家,或许茹丽贪便宜选了个“特价”,或许这车厘子是别人送茹丽的,茹丽也不知道车厘子是这副干尸模样。
兰蝴还是计较了,我是随便就可以拿来得罪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