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请假办离婚，下午如约谈生意。
兰蝴驾着刚换了车牌的、自己名下的黑色比亚迪思锐来到深岩饮水集团总部。比亚迪，当初换车的时候就喜欢它的寓意：BuildYourDreams，实现你的梦想。离婚，正是为了靠近当广告公司老板的梦想，不过这次是以设计师的身份来谈设计方案。
车子后备箱多出的两本暗红的《离婚证》，上面分别有两人的单人照，已没有双人结婚照里的甜蜜恩爱，各自多了深不可测的成熟。办完住房和车辆过户手续后，两人在车里相互一笑，仿佛做成了某单生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贺威说了，婚，形式上离了；生活，照旧。
能照旧吗？安置款下来之前，贺威得装穷，与侈奢品牌沾点关系的衣物都得雪藏，唯恐被人偷拍他日子过得滋润后去举报。能照旧吗？平时靠公交车、出租车奔波的兰蝴可以不怕日晒雨淋想去哪儿就驾车去哪儿了。
半天功夫，干净利落地转身为单身女人，兰蝴不知当喜当悲。无论怎样，人生已在法律面前转场，贺威去争取人家设计出来的最高安置款，兰蝴得来深岩集团赚点血汗钱。集团是家有二十年历史的民营企业，从事矿泉水、纯净水、家用净水及饮水设备、民用及商用水处理设备等系列环保产品生产，在全省一带有些知名度。
迎接兰蝴的是副总经理金顺，他三十出头，一张娃娃脸留有几分学生般的稚气，一头油亮的飞机头发型又含社会人的霸气。他一口一个“兰姐”地招呼着，热忱的笑容像在恭候贵宾或者老朋友，完全不像上次那样只保持礼节性的微笑。
兰蝴是第二次来到深岩集团，她再次望了望办公大楼上的标识，也就是LOGO。标识以“深岩”二字首位大写字母S和Y作基础元素，变形处理后合在一起，外框是圆形装饰边，整体上有杂糅之感。据说，集团创建之初请了位画家根据商标设计了这标识。集团对优化标识和打造视觉形象丝毫不急，以至于这单业务拖了半年还没了结，如果不是兰蝴多次催审稿，还能拖上几个月。
兰蝴擅长做VI视觉系统设计，包括标识设计和包装设计，这是誉橙公司的特色业务。于总前些年多次联系集团左董事长，请他深化企业文化，也就是学着银行打造规范的VI视觉系统，让客户看到规范而统一的标识、色调、字体、图案之类就条件反射地联想起深岩集团，有利于在“酒好也怕巷子深”的市场竞争中先入为主，从视觉符号上去吸引、拓展和绑定客户，塑造起企业的高端形象。
左董事长不太懂什么视觉符号，也不相信视觉的东西能强过产品本身，看了兰蝴以前的设计作品后勉强愿意一试。
这次，兰蝴正是带着审过的《深岩饮水集团VI视觉系统设计方案》来给集团管理团队的五位成员汇报。之前，她已与具体负责此项工作的金顺做过反复沟通与修改，左董事长也初步审阅了，今天专题研究此方案，通过后就会形成一部《VI视觉形象识别手册》，成为集团今后所有设计效果的参照标准，包括公司门头、产品包装、车辆外观、宣传资料、标牌等，其中的CMYK色值、专用字体、辅助图形、广告语等均有详细的规范，不得随意变通与更改。
想起即将头一次见到久仰大名的左董事长，被金顺带着上楼的兰蝴忐忑地问道：“金总，这套设计方案不会有大的改动吧？”
金顺说：“有修改的话，左董早就提出来了，他性格很豪爽。放心，你的设计这么优秀，应该没大的问题。”
兰蝴略微放心了些。她扫视着办公楼部分更新的展架、展品、标牌、文化墙。整体上的版式、布局、色彩、字体设计各自为阵，像是多家广告公司在不同时期进行的设计，视觉效果不统一，零散凌乱，胡拼乱凑。但在集团管理者眼里，这么多的展示内容，足以彰显产品琳琅满目、生产如火如荼、市场运筹帷幄、文化博大精深。
兰蝴来到会议室，面对着六名听众，这里有集团高管和其他管理人员。桌上已备好的笔记本电脑旁，摆放着一瓶深岩矿泉水，瓶子腰间的设计图案就有集团现用的标识，整体构图和色调在她看来就是对比强烈的蓝白配，硬朗而不柔和。
兰蝴在大屏幕前站着作完自我介绍，就打开VI设计方案的PDF格式文档，首先汇报集团标识的修改建议，这被称为“优化方案”或者“升级方案”，并对自己设计的新标识轮廓和色彩进行解析：“标识图形将圆形一分为二，变形为左右半滴水，错开放置形成字母S的外轮廓，在此基础上再度交错变形，有了字母Y的轮廓。该图形是‘深岩’两个字首位大写字母的综合，结构紧凑，且有水的意象，色彩一半孔雀蓝，一半翠兰。标识与辅助图案的浅天蓝相配，契合集团围绕‘水’的环保主业。”
左董事长体型精瘦，穿着讲究，梳着大背头。他看了一遍由基本标识衍生出来的单色标识、彩色立体标识，以及配上集团全称和简称的标识效果图，沉思片刻说道：“一直觉得，这标识太简单了。”
“简单才容易识别和记忆，很远就能看清，印在包装上更清晰。”兰蝴解释道，心里却嘀咕着，这么长时间的审稿，你怎么从没提出“太简单”这个看法？
“其他的标识赶不上这个吗？”左董事长带着温和的笑容说。
兰蝴翻出后面五个备选标识图，形状风格各异，或简单或复杂。她用激光笔指了指每一种：“这几种设计，有的是字母变形，有的为文字变形，有的加入了装饰点、装饰边，都不及第一个方案有强烈的记忆性。”
左董事长说：“相比而言，我倒认为最后一个好看些。”
兰蝴心凉半截暗自叫苦，排到最后的标识方案就是用来凑数的，居然也会被看中！她提醒道：“董事长，这个标识单独近看似乎含义更全，但客户面对各种视觉干扰时，没耐心细看，就不会有印象。”
金顺点头道：“是的，那些银行标识都很简单，好记。”
左董事长不太认可：“国徽上还有天安门、齿轮、麦穗呢！”
兰蝴说：“国徽要体现国家的庄严，集团标识面对的是同行竞争。当众多标识排在一起展览，最好能一下被大家注意到，喜欢，并记牢。”
金顺又点头：“标识简单，看起省力，制作起来也容易。”
左董事长笑道：“广告公司当然想越简单越好。”
兰蝴强调说：“董事长，简单的标识更难设计。全世界的设计师把能设计的简单标识都考虑得差不多了，要在简洁中创新，不侵犯他人版权，很费脑筋。”
金顺还是点头：“对，就像注册公司名称，简单好听的词汇都被别人抢注了。‘深岩’这个集团名称，客户就反映不太好记，也不太好念。”
兰蝴心里咯噔一下，唯恐自己和金顺得罪了左董事长。“深岩”二字不好记不好念，正是她与金顺私聊时说的心里话，因为“岩”字在利泉方言中发“挨”音，而不是发“言”音，这个品牌名称在百姓口里说出来，至少有两种不同的发音。事实上还有另一个变音，有人干脆就把集团的矿泉水叫“深爱矿泉水”。她见左董事长并没在意，就继续说：“视觉系统讲究独一无二，方案中的每个图案和专用字体，我也得反复查重，避免雷同，以免使用后有人来打侵权官司。”
金顺附和道：“集团必须要独树一帜。”
左董事长瞪了金顺一眼：“兰才女是逗哏，你这顺子，是顺着当捧哏吧！”
金顺挠了挠后脑勺，一笑：“我开始也跟老大一样在想，与兰姐沟通过程中理解了她的想法。兰姐获得过全省公益广告设计一等奖，她很专业，比我们考虑得全面。”
左董事长不客气地说：“公益广告设计得好，不表示标识就设计得好，两码事。”
金顺点点头：“那也是。这个方案我发给度哥看过，度哥连连称好。所以……”
左董事长歪嘴一笑：“所以，信你的度哥，不信我？”
金顺摆起手掌：“不敢，不敢。我们都不懂设计嘛，度哥懂，我就让他来把关。度哥说，三种蓝色错落搭配，很绝妙，能一生三，三生万物，适合我们众多的产品。”
左董事长说：“你那度哥，有什么修改意见吗？”
金顺摇摇头：“度哥说，无可挑剔！”
“度哥的标准，并不高嘛！”左董事长不悦地说完，突然厉声喝道，“集团的事，你管不过来的，少让外人掺和！”
金顺吓得一脸窘态，嗯嗯两声道：“听老大的！”
左董事长看着标识设计图想了下：“兰才女，实话实说，这几个标识都不怎么样，还是用原来的吧，那可是著名画家设计的。”
兰蝴真是无语，画家与设计师，各是一行，画家重在表达个性思想，设计师重在实现商业目的。在有人眼里，画家可能就要高上一等。事实上，优秀的设计师，既要化身为商家去突显产品的独特优势，又要化身为顾客去考虑什么样的视觉效果能吸引自己，设计师如红娘一般，要架起商家与顾客之间的桥梁。
左董事长见兰蝴不语，笑道：“兰才女，你不是说，标识要被大家喜欢才好嘛，至少我这一关就过不了！别介意啊，兰才女，你请，继续说后面的设计。”
兰蝴只觉“兰才女”这个称呼好讽刺，叫她小兰的、兰姐的、老板的、美女的、设计师的……都有，唯独他这种“才女”叫法，与他的审美力有得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