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之前,航船到了鲁镇。
李同背着背篓上岸,溜溜达达来到鲁镇酒馆咸亨酒店。
“伙计,给我烫碗老酒,再来一个咸水鹅头,一碟香干。”李同找个位置坐下,顺手把背篓放在一边。
“哟,小同,你这是去城里发了财?今天居然不马上回家,在我店里吃酒?”
老板正在柜台里打算盘记账,闻言抬头看过来,有些惊讶的问道。
“嗯,是赚了点钱。”李同点头,“懒得回去做饭,就在你这里吃一口暖暖身子。”
老板和几个酒馆里闲汉听到李同说在城里赚钱了,便凑了过来。
“你做啥营生了?话说好些天没见你来鲁镇了,以后还抲鱼麽?”
等小伙计把酒端来,李同美滋滋喝了一大口,夹块香干咀嚼着一口咽下。
“也不是什么大钱,绍城大酒楼荣禄春你们知道伐?这几天帮他们孙老板跑了趟腿。”
“咦?不是听说你去都督府找他们后厨大师傅了吗?”一个闲汉惊奇的问道:“怎么给荣禄春老板做事了?”
酒馆老板顿时鄙夷的瞪了那闲汉一眼:“你晓得什么,荣禄春孙老板牌面大得很,和都督府大师傅认识很稀奇吗?小同肯定是大师傅介绍的。”
“哦哦,小同你竟然认识了这样的大佬,肯定发财了。”
众人恍然大悟,看向李同的目光顿时热烈起来。
“哪里哪里。”李同摆摆手,见人只说三分话,我只是提了个头,后面都是你们自己脑补,怎么想是你们的事,雨我无瓜。
“对了老板,今天怎么生意这么冷清?”李同看看四周,除了他坐在饭桌上吃饭,五六个闲汉只有两个人叫了酒在柜台边喝着,其余人都双手套在袖子里光聊不喝酒。
“唉,世道是越来越差了。”
老板叹口气:“自从卫老二淹死后,你又进了城,抲鱼的人都没了,那些长衫老爷也不来吃酒了。马上到年关,都在家准备过年,哪还有什么生意。”
说着指指挂在墙上粉板:“明天我也关门要账去,其他人还有盼头要回来,孔乙己十九个钱欠账可就难咯。”
一个闲汉道:“这不是中秋前他欠的酒钱麽?怎的这许久他没来过?”
另一个人道:“谁说不是呢,丁举人下手多少辣,腿都打断了,到处宣扬他偷书,行当没了他还有什么活路,许是死了吧。”
还有人表示不同意见:“前两天我路过他住的草屋,里面还有淅淅索索声音,应该还活着的。”
先前那人便说道:“就算活着,也是等死而已。没了行当,家里东西早就当光了,估计屋里老鼠都饿的要搬家了。”
“就是就是。”
众人纷纷点头,转而说起还有某某家倒霉出事情,只能卖田卖地渡过年关。
仿佛听到别人倒霉,哄笑几声,自己能过的好些一般。
李同喝了酒,要了一碗饭三口两口吃完。
打了一壶热酒,切了点猪头肉,还有几块香干半斤米饭,用荷叶包着离开咸亨酒店。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一条长长弄堂,来到一处破败的院子。
门没锁,不过锁了也跟没锁一样。
推开这扇由几片破木板凑成的所谓的门,一股酸臭发霉的味道直冲脑门。
黄泥夯成的草房许久没有修缮了,到处都是开裂的口子,西北风嗖嗖的吹着,给屋里带来丝丝寒意。
桌椅什么的啥也没有,比家徒四壁还要寒酸几分。
两堆黄土上面搭着一块木板,看形状勉强算是床。
床上一堆烂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蜷缩着躺在上面。
瘦,极瘦,仿佛包着一张人皮的骷髅。
稀疏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宛如死人般的脸,双目微张,眼珠一动不动毫无神采。
唯有间或蠕动的喉结,似乎告诉李同他还活着。
李同微微松了口气,活着就好。
从背篓里取出棉袍,上前裹住孔乙己身体,轻轻把他扶了起来。
“孔先生,孔先生。”他在孔乙己耳边轻轻呼唤着。
“啊...啊...饿,饿。”
孔乙己声音仿佛蚊蝇般轻微,根本不在意谁在叫他,只是下意识的呻吟着叫饿。
李同取出那壶热酒,壶嘴对着孔乙己慢慢灌下。
几口之后,孔乙己似乎突然有了精神,双手颤巍巍伸出来夺过酒壶,大口大口咽下酒液。
黄色的液体顺着他嘴角流淌,沾湿了棉袍。
顿时浓郁的酒味弥漫在房间里,似乎冲散了屋里的霉味,让李同稍微好受了一些。
很快,一壶酒下肚。
孔乙己瘦到极处的脸上涌起异样的红晕。
“啊...啊...没了,我还要喝。”他双手胡乱的挥舞着,似乎没有看到李同,而是在同眼前空气说话。
“吃点饭吧,不然你会醉死的。”李同叹口气,想给孔乙己做点水泡饭,软和点,不至于伤害孔乙己脆弱的肠胃。
可惜灶上空空如也,锅都没了,估计还是让孔乙己拿去换钱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天这个家伙是怎么过来的,很可能就那么饿着肚子生生硬挺吧。
“这都什么奇葩人啊。”
李同哭笑不得,又心情复杂的取出荷叶包,用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喂孔乙己。
关键不能让他自己吃啊,要不然老头大口吞咽,不得给他噎死。
反正老头饿的没了力气,也争不过李同,食物吃的慢,肠胃应该还能承受。
半个小时后,李同喂了孔乙己一半米饭,又给他吃了几块香干和一点点猪头肉。
终于让孔乙己缓过气来。
“啊...这位小倌,多谢你赐饭之恩。”孔乙己有了些神采,颤巍巍坐在床上向李同拱手致谢。
“孔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这个...不知小倌是......”
“我未庄的,李同,你以前教过我‘茴’字写法。”
“哦哦,我是教过人的。李...李小倌,惭愧惭愧,无功不受禄,酒饭算我借你的,以后还你,一定还你。”
李同摇摇头:“说这些作甚,呵呵,你还有钱还麽?”
孔乙己瞪大了眼,本就在老酒作用下晕红的脸更红了:“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你这小倌怎说我没钱还。”
“切,你要有钱还会饿成这个地步?贼骨头名声传遍了还能赚啥钱?”
“你......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窃书......窃书怎么算偷,读书人的事,你这小倌懂什么!”
“呵呵,名人名句啊。亲耳听到,也算不虚这顿饭了。”
看着眼前这位读书读废了的老傻蛋,李同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行了行了,一辈子连四书五经都没读明白,架子倒挺大。你说说看,以后有什么打算?”
孔乙己涨红着脸,似乎被李同气得不轻。
不过片刻之后,便突然泄了气,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唉,算了,你这里啥也没有,只能等死。不如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