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惧被起诉到了军事法庭,没过多久,执行死刑的宣判书,就下达到了金门守备团。几天后,在原来金门海滩的靶场上,扎起了高高的监刑台。马成龙一伙人、陪同着军法官胡连文,坐在监刑台上。指挥、并监督行刑。他们以避嫌为由,没有让周方成参加。
李无惧脖子上插着死刑牌,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刑场上、面朝大海跪下。一队行刑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到了李无惧身后,一字排开。
李春仕提了一只小食盒,带着郝大明、程子坤、邵东河。一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到了监刑台前。李春仕向台上的马成龙求情说:“团座,我二叔他已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就让他吃饱喝足,再上路吧!”
看到马成龙怒而不答,四兄弟都跪下来磕头。李春仕泪流满面、悲痛欲绝地恳求说:“团座。求您了!”说完,一个劲儿地冲马成龙磕响头。
马成龙见场面尴尬,便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说:“去吧去吧。抓紧时间!”
李春仕见马成龙答应了,便迫不及待地提起小食盒,朝着跪在海水边的二叔跑去。
李无惧看到自己的侄子,给自己送行来了,竟然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自豪而又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会来。好,二叔没有白疼你!正馋着呢,快给二叔满上。让老子临死之前,也能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吃饱喝足了,他娘的赶路有劲儿!”
都到这个时候了,二叔却还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仍旧是一副大大咧咧、浑不吝的样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该说就说、该笑就笑,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李春仕又气又恨又心疼,忍不住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李无惧虽然心中酸涩,却装出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来,劝自己的侄子说:“哎呀春仕。我说你小子哭啥?别哭、别哭,听话别哭。二叔我向你保证;枪响之后用不了二十年,你二叔我还是你二叔。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你二叔变成了小孩子、你小子却老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好玩儿不好玩儿?”
二叔这一句浑不吝的玩笑话,将李春仕说的忍不住打了一个喷、破涕为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侄子满脸涕泪的窘迫样子,李无惧高兴极了。称赞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对了嘛。快给老子满上,老子馋着呢!”
李春仕顾不得满脸的涕泪横流,连忙将食盒打开。一手端碗、另一手拿壶。倒了满满一碗,送到二叔面前。
李无惧往前探了一下头,嘴伸进碗里。“咕嘟咕嘟”,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了个净光。然后抬起头来,使劲儿地喘息了会儿。回味似地得意一笑说:“嗯,好酒、你小子舍得花钱。真他娘的痛快,快、再给老子来一碗!”
李春仕又倒满一碗,放下壶,双手捧着、送到二叔面前。
李无惧再次将嘴伸进酒碗里,一口气将碗中的酒喝干。抬起头来,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着琼浆玉液带来的回味无穷。然后又痛快淋漓地感叹说“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李春仕放下碗,从食盒中拿出一只烧鸡。撕下一只鸡腿,送到他二叔嘴边。
李无惧抻头猛地咬下一大口,飞快地在嘴里拌了拌,一抻脖子咽了下去。满意地大声喝道:“香!”接着又咬下一大块,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最后,竟然干脆叫李春仕一手拿着烧鸡、另一手端着酒碗,一并凑到自己嘴边。吃一口烧鸡、喝一口酒。旁若无人似地、随心所欲地大吃大喝起来。
李春仕看到自己的二叔,生死面前那副毫不在乎的浑毬劲儿,心中越发的悲痛。他止不住泪流满面地安慰二叔说:“二叔呀,您老就放心地去吧。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将您老人家的骨灰,想办法带回家去。埋在咱自家的祖茔里,让您老人家叶落归根,长眠在祖宗面前。”
“啥!”李无惧听后竟然被吓了一大跳,神色慌张地急忙制止说:“别、别价呀。千万别价!”
李春仕不解,抱怨地问:“二叔呀,您这是怎么啦?看把你给吓得!叶落归根,是人人向往的归宿呀,有啥不好的?”
李无惧却害怕地解释说:“不行不行,你可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家去。我他娘的就是混蛋一个,平日里作恶太多,有污祖宗名声。四七年我带着还乡团回家,一批没有来得及撤退的共党干部,被我抓到了,一次就杀了十多个。全都装进麻袋里,刺刀捅了、扔进了小清河。当时的那个河水呀,一下子就被染红了一大片!流经之处、全他妈红的。足足延续了好几里路远。现在回想起来,还他娘的夜夜冷汗横流、噩梦缠身!你若是把我送回家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个死在我手上的冤魂厉鬼,来找我索命。那些共党的干部家属,还不把我的骨灰,给一口一口地分吃了呀?你让我下辈子还怎么投胎、怎么做你二叔?不行不行,我不回去。你说什么我也不回去!春仕,咱可说好了,你千万不能把我送回家去!”
李春仕生气地抱怨说:“谁让你平日里凶残无度,净做那些缺德的事情。当初劝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可太绝情。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可你就是不听!我娘骂你,你当面答应、说好听得糊弄她老人家。可背地里,还是净做那些败坏祖宗名声的缺德事儿!怎么,现在知道后悔害怕了?”
李无惧却还是煮熟了的鸭子,肉烂嘴不烂。反过来抱怨春仕说:“后悔害怕顶个毬!你小子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做都做了,后悔害怕啥?你二叔做过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后悔害怕过!”说着说着,竟然又将脖子一抻、眼睛一瞪,耍起横来:“反正老子,说什么也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李春仕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让步说:“好了,我懒得跟你计较。不回去、就不回去吗。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一点的悔改意思都没有,也太气人了!”想了想,又商量地问:“那就在附近买块墓地,厚葬了吧。”
李无惧刚要点头,却又突然愣住了。犹犹豫豫地寻思了会儿,最后还是摇了一摇头说:“不行、那也不行。那样做花钱太多了,还不如把钱省下来,带到那边买酒喝!”
见二叔一个劲儿地讨价还价、消磨时间。李春仕不安地朝监刑台上看了眼,见马成龙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便着急地冲二叔使起了小性子:“二叔呀。你说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叫我咋办!”
李无惧不慌也不忙地皱起眉头,好像是深思熟虑了一阵子后,终于说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他告诉自己的侄儿说:“春仕,我看不如这样。你把我扔进大海里,那地方不仅宽敞、吃鱼吃虾也方便。嗯,好。这个主意好!我看,就这么定了。不许更改!”
这时候坐在监刑台上的马成龙,实在是等不及了,就向胡连文使了一个眼色。
胡连文立即站起来,挥手宣布:“时间到了,行刑!”
行刑官接到命令,上前对李春仕说:“鲁副连长。时间到了,别让兄弟们为难。”
李春仕知趣儿地点了一下头,收起礼盒。往后倒退了两步,冲二叔跪下磕了一个头。
两个士兵上前,架着胳膊将李春仕拖走。行刑官挥手下令:“举枪、上膛、预备……”
行刑兵们听到指令,齐刷刷地举起了枪。可就在行刑官话音要落的刹那间,突然听到远处的大道上,传来了“呯呯”两声枪响。人们不约而同地循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注目瞭望。只见远处一人急匆匆地飞马而来,仔细辨认,认出是副团长周方成。
周方成一边打马飞奔、一边着急地高声叫喊:“停止行刑,枪下留人!”
行刑兵们听到命令,都不约而同地收起了枪。
马成龙勃然大怒,恼火地拍案而起。朝着大道上的来人看了眼,便气急败坏地大步迎了上去。
李春仕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整蒙了,呆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醒悟过来后,不由的喜出望外。撒手丢了小食盒,飞快地跑到二叔身边。一边解着二叔身上的绳子、一边热泪盈眶地告诉二叔说:“二叔,咱可以不用死了!”
李无惧却嘻嘻哈哈地回答说:“没事儿的。你二叔活着是浑人、死了变恶鬼。阴阳两界无论到了哪边,他娘的哪边就不得安宁!死了活着都一样,不过、还是活着的好。活着就能喝酒吃肉逛窑子。哈哈,还是活着的好!”
二叔的这一番浑不吝话,让李春仕哭笑不得。他生气地冲二叔抱怨说:“二叔呀,你都多大岁数啦?咋就不知道老成一点、收敛一点!”
没想到李无惧再次冲侄儿瞪起眼来,叫嚣道:“为啥要收敛?你二叔就这能耐!”一句话,将春仕噎了个够呛。
马成龙恼羞成怒地往前迎,因为身体过于肥胖,晃臀抖肚地没跑多远,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周方成打马来到马成龙跟前,从马上跳了下来。
马成龙跑得气喘吁吁,没等缓过气来、就一手指着周方成的鼻子骂:“周团副,你他娘的搞什么名堂?误了行刑,老子要你负责!”
周方成知道马成龙正在气头上,不敢直接和他顶撞。只好装出一副很着急的样子来,向马成龙汇报说:“报告团座。台东平叛战事吃紧。孙将军命令:李无惧立即赶往台东支援,十万火急,一刻都不能耽搁!”
马成龙意外地愣住了,一时间没能回上话来。可他心里清楚,此事一旦就此罢手,不但失去了一次排除异己、削弱周方成在军中势力的大好机会;更重要的是,像李无惧这样一个不在乎死活的浑人无赖,一旦让他缓过劲儿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不惜一切,毫无底线地对他进行报复。他可就防不胜防、时刻都处在高度的危险中。想到这里,顷刻间就急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得不低下头来,认真地思考了会儿。然后孤注一掷,蛮横无理地瞪眼说:“不行,谁的命令也不行。李无惧是被军法处判了死刑的人,任何人都无权释放!”
对于马成龙这样的态度,周方成在接到孙将军电话的时候,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所以在来刑场的路上,就仔细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便软中带硬地告诉马成龙说:“李无惧所犯罪行、和军法处的判决,卑职已经向孙将军作了汇报,可孙将军还是坚持要团座立即放人。孙将军还说:如果李无惧死了,就让团座您来当这个敢死队的队长。亲自带领着敢死队,去消灭盘踞在台东山区的叛军!”
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马成龙实在是难以接受。周方成这一番激将的言语,更让他气上加气、却又尴尬无奈。低头不停地兜着圈子,思想对策。可想了半天,脸被气得涨红、喘不过气来,也没能想出一个拒绝的办法来。
看到马成龙尴尬气愤的样子,周方成心中暗自得意。便灵机一动,想借着马成龙被愤怒和尴尬弄昏了头脑的机会,再给他挖了一个大坑。试图让他犯个大错,也好乘机把他拉下马来。于是就装作着急地跟他解释说:“团座您不要误会。兄弟我,传达的可都是孙将军的原话。看来台东的战事确实吃紧,陷入了胶着状态。迟迟不能取胜,孙将军心中焦急,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团座您要是心中疑惑,不如直接将电话打到台东的平叛战场上,向孙将军求证问个明白。这样也许会更好!”
可马成龙表面上虽然一副蛮横粗野、胸无点墨的样子,内心却是个极其阴险奸诈、精于算计的小人。尽管被气得直跺脚,心中很不服气,却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深知事情如果真的如周方成所说,台东平叛战事吃紧胶着,孙长官正为此事急得焦头烂额。这时候将这种掺杂着个人私愤的求证电话打到战场上。毫无疑问,必然会招来孙将军的高度反感。挨骂事小、说不定还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他知道周方成没安好心,便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愤怒地跺脚拂袖而去。
见自己的计策被马成龙识破,周方成心中很是不安。但看到马成龙尴尬气愤、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就这样,一场由旧台币贬值引起的祸端,被暂时化解了。可他的二叔李无惧,却从此走上了一条有去无回的可悲路。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三十章:发生在茶馆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