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拜别皇帝,随贤妃回到娴淑宫,已到午膳时间。侍女们摆好饭菜,贤妃拉襄王入座,侍女降红每样菜试了一筷子,小过片刻,见饭菜无恙,带其他侍女到外间候着。
贤妃见襄王眼睛里容得下桌上几样稀松平常的菜肴,心头欢喜,说上一句“吃饭”,起动碗筷吃来。襄王深知母妃向来吃穿简朴,且用餐时很少说话,便有样学样来,不出声,只顾吃。
寂然饭毕,只见侍女捧来漱盂盥盆,不见喝的茶水,襄王这才想起母妃一直惜福养身,总是饭后消化一两刻钟再吃茶,免伤脾胃。为尊重母妃的生活习性,毫无二话漱口盥手,高高兴兴搀扶贤妃去书房叙话。
贤妃说:“钧儿,你父王既已同意你迎娶那孩子,出宫后,就接那孩子到东宫住着先,你大嫂嫁进东宫不久,有个伴儿说说话解解闷不是坏事,你也无需为顾及她两边跑。”
襄王道:“孩儿替青荷谢过母妃!”
贤妃说:“你此次回京,该没什么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静下心下来多看看书,日后你大哥若真有用得着你帮衬的地方,也不至于有心无力。”
襄王道:“是,母妃。”贤妃说:“那出宫去吧。”襄王说:“母妃,孩儿有一事不明。”贤妃问:“什么事?”襄王说:“父王让九弟誉王跟姜山去河湟戍边,不知是何用意?”
贤妃听到河湟,想起一事,说:“曾听隆儿提及,五个月前,前任河州刺史醉酒坠马身亡,新任刺史又在三个月前,因外出巡视撞见了马匪被害。朝廷震怒,派刑部官员前往河州调查,回报的结果跟前边上报的一样。”
襄王问:“父王信了此类说辞吗?”贤妃说:“听隆儿说,朝廷到现在还未派人去河州充当刺史,想你父王应该不信。”襄王道:“一州之长,不是意外落马身亡,就是撞见马匪被害,实难让人置信。”
贤妃说:“此事与你不相关,用不着胡猜瞎想。”襄王道:“母妃说的是。不过...不过...”贤妃问:“不过什么?”
襄王说:“姜山已被父王发配到西北戍边,立身之地就是河州,还充任河州刺史。孩儿现已知晓此事,依母妃看,该不该与他通个气。”贤妃说:“该通气的自有人通气,你无需多想。”襄王想想也是,说道:“母妃说的是,孩儿告退。”
贤妃让侍女降红送襄王出娴淑宫。
襄王出得宫门,坐上魏卫衡驾驶的马车,去得士子客栈,先去见了姜山。姜山告诉襄王,朝廷旨意已下达,三日后起程西行。襄王预祝姜山一路顺风,为国守疆护民,再建新功。
姜山谢过,问襄王,他们走后,虞青荷姑娘怎么安置。襄王说:“由我母妃出面说情,我父王已同意我与青荷的婚事,等我那王府修缮完毕,便可成婚了。”姜山喜笑颜开道:“恭贺殿下与虞姑娘喜结良缘。”
襄王谢过,问姜山,陈亮为他出那等计谋,是不是别有用意。姜山笑答道:“殿下猜对了,陈大哥真就是有意为之。”襄王问为何如此。姜山笑道:“荆湖剿匪的钦使,是殿下你而不是其他皇子,殿下不觉得是陛下有意为之吗?”襄王道:“这话怎么说?”
姜山说:“当年正国大将军被陛下逼走,贤妃娘娘认为陛下做的不对,陛下不认可,两人便从此形如路人。过了些年,陛下意识到当年之事思虑不周,有意与贤妃娘娘和好,贤妃娘娘却未随陛下所愿,陛下便借罚殿下去往封地,好让贤妃娘娘低头为你求情,达成所愿。结果怎样,殿下是当事人,自不用微臣往下说了。”
襄王道:“你是说,陈先生出此下策,意在让我母妃到我父王那里为我说情,就此和好?”
姜山笑道:“想贤妃娘娘贤德聪慧,定不想殿下为娶一个女子而做那自欺欺人之事。贤妃娘娘要想不再亏欠殿下,要想殿下迎娶虞姑娘不出意外,除了前往养心殿为殿下说情,怕没得其他选择。”
襄王埋怨来:“陈先生既是如此好心,为何不早点说,害我被母妃训斥了一顿。”姜山笑着说:“殿下若事先知晓陈大哥的用意,那里还舍得让贤妃娘娘仅为了你的婚事,无错而向陛下低头认错的。”襄王道:“母妃生我、养我、教我,我再不孝,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来。”
姜山说:“贤妃娘娘既已为殿下说情,便是无错而向陛下低头认错了,殿下若能珍惜好与虞姑娘的这份情缘,就是对贤妃娘娘最好的报答。”襄王说:“这你放心,娶妻如造房,督导需用心,落成便是家,惜之爱之。”姜山笑道:“微臣提前恭贺殿下,与虞姑娘喜结良缘,早生贵子,幸福美满一辈子。”
襄王起身谢道:“借祝。告辞。”被姜山礼送出门,携虞青荷走门串巷,谢别孟玉茹、乐继承等人对虞青荷一路上的照顾,被送出客栈,坐上马车回东宫去了。
虞青荷有了好的归宿,姜山、陈亮等人无不欢喜,齐聚饭堂用过晚饭,各回各屋歇息了来。因颜如心去徐府暂住两天,姜山形单影只一时不适应,看书解闷过后还是睡不着,便找去陈亮房间聊天。
两人聊着聊着,一不在意便聊到河州去了。姜山想起誉王,问陈亮:“陈大哥觉得,陛下让誉王殿下同行,是何用意?”
陈亮笑道:“荆湖剿匪,襄王殿下同行,河湟戍边,誉王殿下同行,陛下是何用意,不言自明,将军又何须明知故问。”
姜山叹道:“于我而言,忠君爱国从不含糊,用人当不疑,疑人就别用,陛下这是何苦呢!”
陈亮说:“身为帝王,从国家利益出发,渴望有才之人来帮他打理江山,从个人利益出发,又害怕被重用之人心生邪念,危及自身。用人防人,这是陛下的悲哀,也是各种领头羊的悲哀,将军无须叹息。”
姜山说:“可放眼天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者,要么不学无术,小事灼见真知,大事邪说歪理,要么自命不凡,非自杀不足以睥睨一切。就怕誉王殿下不学无术还自命不凡,非用九牛二虎之力不能感动他,非用以下犯上不能得罪他,护国守疆者与之同行,绝非国家之福。”
陈亮道:“将军这是要画地为牢吗?”姜山笑道:“哦!”陈亮说:“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将军不想着由简入繁易,反而想着由繁入简难,不是画地为牢是什么?”
姜山笑道:“愿听高论。”
陈亮说:“一个人不学无术,要是主动自命不凡,那是他习惯了坐井观天。要是被动自命不凡,那是身旁之人失信于他,故步自封而已。”
姜山问:“陈大哥的意思,誉王殿不学无术,要想他不故步自封,要做的当取信于他了?”陈亮道:“一个人要是对另一个人深信不疑,不说言听计从,最少遇事会有商有量,不至于一意孤行。”姜山笑问道:“那不知陈大哥心里的取信之道是什么?”
陈亮说:“古语有云:‘得人心者得天下。’所谓的得人心,不过是让人获得他看得见的既得利益,他满怀希望的支持你。誉王殿下跟随将军去西北戍边,他的既得利益,不过是呆在西北期间能获得将军发自内心的尊重,返京后能大大方方喊出那句‘无功不受禄’话来,让反对他受封赏的人无言以对。”
姜山长打一哈欠,说:“日常生活上给予尊重毋庸置疑,至于帮他建功立业,那得看运气,有机可乘才行,画饼充饥之事,不说我做不来,就算做得来也不会做,绝不会为好他一人而损害其他人。”
陈亮笑道:“将军无需画饼充饥,只需稍加援手,便能让誉王殿下有功可建。”姜山说:“陈大哥莫不是认为前两任刺史死因有疑?”陈亮笑道:“将军切莫弄错了,不是我觉得,是陛下觉得。”
姜山道:“既是陛下觉得,那本官定当协助誉王殿下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死者以公道。”陈亮道:“等查明了两任刺史的真正死因,借机送誉王殿下回京复命,将军不就可以领受责罚,再无羁绊。”姜山问:“责罚?”
陈亮道:“有才能的将领,最大的危险来自自己,功劳过大,天子封无可封。只要深谙自污之道,升官晋级全凭时势需要,于天子毫无威胁,天子睡得好、吃得香,又何须亏待于他。”
姜山起身说道:“今儿就这般定下,陈亮从此在姜山这里接替刘文心军师一职,直到姜山解甲归田。”陈亮拱手道:“谢将军厚爱,陈某就当然不让了。”姜山拱手回礼:“好。明日就请陈军师忙活起来,起草军人所需遵循的条条框框,往后做起事来皆有迹可循、有章可依。”
陈亮起身道:“接令。”姜山拱手行礼道:“有劳军师。”陈亮回礼道:“义不容辞。”姜山道:“明日再会。”陈亮道:“慢走。”
姜山被礼送出门,回到卧房,倒床便睡,一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