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越来越觉得事情闹大于己有利,瞧着邱明志的背影喊道:“邱明志,事情刚有了点起色,百姓们刚有了点看头,你就撂摊子走人,当起缩头乌龟来,是不是太不尽人意了。我要是你,这就赶去阴暗处一头撞死得了,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出来丢人现眼。”
要是血热的,身为城门守将,守护着天子威严,城门广众之下听了这般言语,不说亲自动手撕烂姜山的嘴,下令将姜山打成猪头该没问题。谁承想,邱明志不知是心够宽,还是耳够背,没回头没吱声,一个劲往前走他的,让人白担心了一场。
驻步围观者心生失望,甚觉无趣,快速散开,只有那些守门的兵士傻愣在那里,面对进进出出的行人东不是西不是,干脆任由他们自来自去。
襄王见姜山好像气难消,还想朝邱明志那淡去的背影喊话,便出声劝解来:“姜山,事情闹大,于他不利,于你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还是由他去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邱明志与姜山素不相识,毫无私人恩怨,竟利用职务之便羞辱姜山,该是背后有人唆使。身为京都城门守将,不听皇帝的听他人的,于大夏国而言,已危险至极。襄王竟然不知轻重,说出“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话,姜山听了好不难受。
姜山道:“殿下,今日之事,千万双眼睛看着,我若忍着受他欺辱,事后免不了有人误以为陛下薄情寡恩,也免不了有人误认为陛下老迈昏聩。我身为武将,天子威仪代表着国家安危,若遇见这等事都能得过且过,何谈忠君护国。”
听了姜山这番说辞,襄王心头自不好受,又怕姜山因城门受辱而对朝廷心生失望说着反话,强作欢颜道:“姜将军,本王入城后,想做个好好先生,得乐且乐,得笑且笑,一概是非任凭他人说去。你看怎么样?”
“一朝身安泰,忘却流浪时,殿下有此想法,再好不过。”姜山见襄王不悦,继而说来,“殿下,臣曾听闻,一个家族要是达到了一定的规模,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犹如人们常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由里及外,才能一败涂地,好如书里说的‘祸起萧墙’。”
襄王道:“那将军入城后,想怎么来?”
姜山笑道:“不瞒殿下,臣入京是为了忠君报国,看庭前花开花落而宠辱不惊,有心做到,怕也不难。但要是说,望天上云卷云舒而去留无意,这有违初衷,恐怕做不来。即是难以做到两全其美,那还不如遵从本心,坦然面对一切,不虚此行。”
襄王拱手道:“本王恭祝将军,一入城门事事随心如愿,达成心中所想,不虚此行。”姜山连忙回礼:“借殿下吉言。”襄王道:“一定,一定。”
四人入城,走了一段,行礼话别。襄王带着魏卫衡赶往东宫,轻车熟路,走着走着便可到了。姜山带着荊雨找向驿馆,一路打听问询,兜兜转转多时,不知多走了哪些冤枉路,方见到驿馆的身影。
两人牵马去得馆前,亮明身份,说明来意,被驿丞领进馆内,迎面走来一人,是驿馆的弘主事。弘主事得知姜山要入住驿馆,连忙抱歉来:“房舍爆满,望将军见谅!”
姜山半口气疾出,一口慢入,自我取笑道:“在家时时好,出门处处难,这话说的极为贴切。”
弘主事没见过朝中武官有这等性子,不也觉得有些对不住来,亲问道:“将军此话何意?”
姜山自我调侃道:“城门欺负我,不许入城。驿馆欺负我,不许入住。真不知道后边,还有没有道路也欺负我来,不许行走。”
说笑归说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见弘主事半脸愧疚之色突起,道歉来:“实在抱歉,真是房舍爆满,将军莫怪。要是将军不介意,就在这里等着,一等有人离开,空出房舍来,我立马请你住进去。”
虽说言辞虚假,语气儿却显诚恳,姜山心想他定有不少难处在,不也将心儿放宽了些,朝弘主事拱手一礼:“多谢。”
弘主事拱手回礼:“不敢。”
姜山其实也不想住进驿馆,外边亲人朋友一大堆,驿馆主动不让他入住,说来也正中他下怀,笑道:“弘大人,不瞒你说,我只听说过不问前程的人躺着混吃等死的,却没听说过心怀大志的人站着等床睡觉的。”
弘主事深表歉意地笑了笑,道:“又没说要将军站着等。”
姜山道:“弘大人,坐着等与站着等,不都一样。要不弘大人,你行行好,给我写个纸条,就说驿馆房舍已爆满,连匹马都安排不下,别说人了。我好拿着它安心离开,免了日后烦忧。”
弘主事问:“什么烦忧?”
姜山微笑道:“弘大人,你是不知道,我家娘子非常爱我,而我你也看得出,年轻有为,才貌出众,她就怕我在外头拈花惹草,做出伤害她的事。自成亲以来,我在外头花钱,十文以上都要向她报账。现在驿馆不能寄宿,我得花银子找客店住,日后回家报账,若说不出银子花去了那里,她定以为我在外头花天酒地而心怀不安的。”
弘主事感喟道:“女人爱夫心切,整日疑神疑鬼,变成一个醋坛子,这等事,弘某也是听过的。不过写纸条开证明这种事,从未有过先例,真不知办不办得来。”
姜山道:“弘大人,万事开头都是先例,就看谁来开这个头,什么时候开这个头。小弟诚心相求大人给小弟写张纸条,让小弟回去好向娘子交差。夫妻间,若因这点小事而有损和睦,实在不值。”
弘主事犹豫片刻,深呼一口气说道:“将军远道而来,在下身为驿臣,不能安排好将军的宿头,当差实属失职。若不承将军所请,免了将军日后烦忧,那也太对不住将军了。”
姜山拱手谢道:“谢大人体谅!”
弘主事道:“将军请稍等,我去去就来。”跨步而去。没过多久,拿着纸条走来,交与姜山,说:“今日能与将军相见,实属三生有幸,不能侍奉将军,弘某心中难过万分。只愿将军出门后,找家好客栈住下,吃好喝好来。”
姜山拱手话别道:“多谢弘大人。若是有人问起我住那里,还有劳大人代为说一声,士子客栈。告辞!”
弘主事拱手道:“好走。不送。”转身跨步而去。
姜山得了纸条,高兴地出得驿馆,走向士子客栈。一路笑对来往行人,偷听零言碎语,时光过得飞快,不时便来到士子客栈门口。
店小二出门迎客,姜山、荊雨进入客栈,去得柜台登记过后,接过房门钥匙,忽见一人从东边角落的桌子旁起身走来,正是吏部尚书林大人的幕僚贺先生。
姜山记得此人,上前行礼道:“晚辈见过先生,先生安好。”贺先生回礼:“贺某见过将军。不知将军怎么不去驿馆歇脚,跑来这里寄宿了?”姜山笑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贺先生道:“我正好喝着,要不过去喝上一杯,坐下聊。”姜山道:“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走去东边角落坐下,喝上一杯,打开话来。贺先生道:“今日于城门口见到将军虎威,贺某由衷敬佩。”姜山道:“晚辈不知深浅,胡乱发威,让先生见笑了。”贺先生道:“那里那里。颖王让邱明志于城门口为难将军,将军不堪受辱,予以反击,情理之中,且不失军人热血。”
姜山道:“就怕事情闹得过大,他人私下议论,有辱陛下颜面,罪过不轻。”贺先生道:“闹大好。他日朝堂之上,颖王若敢攻击将军,将军正好可借此事给他当头一击,让他无暇他顾。”给酒杯斟满,敬了姜山一个,荊雨作陪。姜山道:“先生早早坐在这里,该不是巧合,莫非是有什么事情急需对晚辈交代?”
贺先生笑道:“其实没什么事,只因我家林小姐已与太子殿下完婚,成了太子妃。现在身份特殊,不便前来看望将军,又忘不了昔日情意,特派贺某前来代为向将军问好,恭贺将军戡平荆湖叛乱凯旋回京。”
姜山道:“谢王妃浓情,在下感激涕零。有劳先生代为传话王妃。”
贺先生道:“将军请说。”
姜山说:“与林小姐相交,讲的是朋友之情,与陛下相交,求的是君臣之义。在下虽少读诗书,思想懒惰,却也知道,朋友之情为私,君臣之义为公,先公后私。”
贺先生笑道:“将军公私分明,极为难得。”
姜山说:“姜某身为武将,不说无权过问朝政,就是有机会为国效劳,也当因公废私,或是先公后私。日后,林小姐若有用得到姜某之时,姜某若有不尽人意之处,还望林小姐理凉一二。”
贺先生笑道:“将军放心,贺某一定如实代为传话。”姜山斟满酒杯,同荊雨敬了贺先生一个,说:“有劳先生。”贺先生喝下杯中酒,起身说道:“将军长途跋涉,想必累了。贺某告辞。”
姜山道:“先生好走。”同荊雨送贺先生出客栈,转身找到二人间,盥洗一番,上床歇下。
荊雨道:“老大,你刚才那番话,太子殿下他们听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姜山道:“有什么不高兴的。就太子殿下现下的处境,京城内,文无能臣相帮,京城外,武无良将拥戴,失去陛下呵护,毫无将来可言。我忠于陛下,就是忠于在任天子,于太子有益无害。”
荊雨道:“话是这么说。就怕他们迷失在权力争夺中,焦虑烦躁,一时难以理会过来,错以为老大是那种见利忘义、过河拆桥、不懂得知恩图报之人。”
姜山道:“权力争夺,无情无义,无好坏之分。太子殿下他们,若真就疏谋少略,将来败了,也怪不得旁人。再说了,陛下总理国事,忠于陛下,才可说是忠于国家,所做的一切才有资格说是为国为民效劳。睡吧。”
荊雨道:“可还没吃晚饭呢。”
姜山道:“长夜漫漫,睡醒了吃也是一样。”闭上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