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大亮,日光洒下,房内暖暖,屋外金亮。
姜山穿衣下床,搅扰了颜如心的美梦,见如心睁眼,拿过衣服放在枕头旁,俯身亲了一口,笑了笑说道:“娘子醒了好。”
颜如心坐起身,穿着衣服,有些不好意思说道:“相公,我刚才帮你梦见酒色财气了。”
姜山穿好鞋子,抱如心到床沿,拿裤子给如心穿上,笑着说:“娘子大早说痴话,相公昨晚喝酒恋色是真,这‘财、气’二字从何而来,不得而知,却叫娘子一连儿梦见,真不应该。”
如心系好衣扣,束好锦绦,说:“这我哪知道。只在梦里听相公说,酒色财气,人我是非,贪嗔痴爱,风霜雨雪,前世早已见分明。说什么,要想寒暑不侵其体,日月不老其颜,须得不贪不迷,硬邀我同修大道。”
姜山弯腰帮如心穿好鞋子,扶下床,笑着说:“看样子,娘子该是答应了。”
如心走到梳妆台前坐好,梳理着头发,小声回道:“相公心知,要不是天地博爱大义,孕育出万般生命,你我眼中的世间,哪有这般鲜活美好。想那生命物种,既分出雌雄,如若不醉心爱欲,阴阳合体,便不能孕育新生,又何谈生命贵在传承。”
姜山呵呵笑出声来,走到如心身后,轻揉着如心双肩,说道:“娘子这是怕相公走错了门,问错了道,不知疼惜娘子的美色乎?若真是如此,那也太不应该了。相公曾听说,酒乃穿肠毒药,色如削骨之刀,财像下山猛虎,气似惹祸根苗。酒色财气这四个字,于好男儿有害,不如一笔勾销,往后忘记它来的好。”
如心拿起玉簪,将头发盘好,照着铜镜摸了摸脸蛋儿,看出了妩媚儿难息,扪心自问道:“相公怎么不记它们的好,只记它们的坏。娘子也听说,无酒不成席面,无色路断人稀,无财生活难料,无气倒受人欺。有害无害,全凭量体裁衣。”
姜山问:“那娘子想怎样?”
如心对着铜镜拂了拂两边鬓发,笑答道:“饮酒不醉,恋色不迷,无义之财我不亲,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看这样好不好?”
姜山扶起如心,喜喜笑道:“娘子既已下令,相公那有不遵从的。”
如心笑对姜山,帮姜山整了整衣冠,说:“言辞信,动作庄,衣冠正,相公聪慧也。”
姜山用手暖了暖如心的脸蛋,说:“生死大海,娘子作舟楫,无明长夜,娘子为灯炬,相公只要不犯傻,时刻都能聪慧过来。”携手走去打开房门,径往漱洗间。
入得漱洗间,两人漱口洗脸完毕,牵手出门,走向前厅。
如心说:“相公,戡平荆湖叛乱,于国有益,可杀的却是贫苦百姓。望相公出门在外,万事当心存善念,能发善心就发善心,切莫一味要胜好强,迷失了本来面目。”
姜山驻步,笑着说:“要相公听娘子的,不是不可以。”
如心问:“那相公想个怎样?”
姜山笑道:“娘子容颜娇美,女工针指,无一有会,熟悉诗书,晓得些吟诗作对。要不这样,我唱前两句,娘子对后两句,若刚好对付得来,就算郎情妾意,此事就来个妇唱夫随。”
如心说:“相公请亮声。”
姜山牵上如心的手,边走边唱道:“酒色财气不设防,人人都在躯内藏。”
如心接上唱道:“心怀正气善取用,无怨无恨得安康。”
两人相视一笑,步入厅堂,给颜氏夫妇问过早安,围坐一桌用好早饭,于客厅喝上茶水。
颜员外问:“不知贤婿如何看待荆湖乱民?”
姜山笑答道:“不瞒丈人,其实荆湖乱民,小婿看来,本是村民,并是国家赤子。走到今日这一步,不过是天灾人祸之下,他们这些世间最可怜的人,只是苟全性命,聚众逃生。”
颜员外脸露喜色。
姜山接着说道:“只要朝廷天兵所至,他们愿意投诚,不仅过往罪孽一概不究,还谏言朝廷对他们多加存恤,共度难关,迎接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日子幸福安康。”
颜员外欢喜道:“将军,我夫妇就心儿这一个闺女,有你为佳婿,实为欢喜。你今日开始,将征战在外,为国建功。为人父母,能力有限,没什么能帮得到你忙的地方,却又盼你事事遂心如愿。想来想去,有十二个字相送,望贤婿笑纳。”
姜山说:“丈人请讲。”
颜员外说道:“心上刃,处世须存忍;寸边而,修身切记耐。”
姜山起身行礼道:“谢丈人赠予‘忍、耐’二字,孩儿将谨记在心,终生不忘。”
颜员外说:“那预祝贤婿马到功成,一举戡平叛乱,得荆湖永享太平。”
姜山拱手问礼道:“借丈人吉言,孩儿定将竭尽全力。就此别过。”朝如心笑了笑,迈步出得客厅,走向颜府大门,颜府上下相送在后。
出得颜府,姜山拜别颜氏夫妇,话别颜如心,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目送走姜山的背影,颜如心问颜员外:“爹,你看姜山,真能戡平荆湖叛乱吗?”
颜员外转身走入府门,边走边说道:“《周书》上说,危身奉上曰忠,克定祸乱曰武。只要姜山这孩子身为主帅,对国家绝对忠诚,对百姓绝对怜悯,且真的武艺超群,平定荆湖匪患,只是时日多少的问题。”
颜如心跟在其后,说道:“可前边几次剿匪都失败了,没一人不是惨淡收场。”
颜员外说:“那是他们没得到上天的眷顾。”
颜如心问:“爹,什么上天眷顾?”
颜员外笑答道:“天时、地利、人和。”
颜如心问:“阿爹,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不如客厅,颜员外坐了下来,缓缓说道:“天时,今日沅江地区大旱,百姓不得保田亩,秋冬必泛食,人心将涣散。地利,荆湖水枯,水位下降,水网实难畅通无阻。”
如心见父亲停了下来,接着问道:“那人和呢?”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义军滥施兵威,焚烧宅院庙宇,滥杀官吏、书生、僧道,将这等野蛮的恶劣行径称之为‘行法’,与反抗朝廷压迫混为一体,给荆湖地区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可谓天怒人怨。”颜员外换了口气,“我前些天去收账,一路听来,杨一波等义军首领们,已背叛了那‘等贵贱、均贫富’的初衷。衣食住行无不穷奢极欲,连睡觉的床都要用金玉镶嵌,而部下士卒和治下百姓却困苦潦倒,难以度日,可谓大失人心了。”
如心笑问道:“阿爹,你不是一向讨厌行伍之人的吗,今日怎么关心起打仗的事来了?”
颜夫人一旁插话道:“你这孩子,这都是为了你吗!”
如心问:“娘,怎么说是为了我了?”
颜夫人说道:“我们家就你一个闺女,而你又铁了心要嫁他姜山为妻,你爹就算再不喜欢行伍之人,也不能厌恶自家女婿不是!况且还是唯一的一个女婿。”
如心瞬时有所明白,问颜员外:“爹,你刚才问姜山是如何看待荆湖乱民的,难道是...?”
颜员外说:“心儿,我颜家世代居住在这里,你是可以出嫁从夫,可你弟弟怎不能入赘从妻,日后还得生活在这里。若姜山荆湖剿匪,妄杀无辜,那些失去亲人朋友的人,岂不要将这账算在我颜家人的头上,试问我颜家人日后又何来安宁一说。”
如心问:“那爹爹对他的答复,可算满意了?”
颜员外说:“荆湖百姓为何要造反?不过是为了活命。荆湖百姓为何要起义?不过是为了自卫。都是可怜之人,只要他们愿意投诚,赐予他们新生,既是天道,也是人道,自是不能滥杀无辜的。”
如心问:“那这么说来,爹爹募捐的那三千两银子,不是看在姜山的面儿上,纯属自愿。”
颜员外说:“我颜家先人,靠荆湖起家,现在富裕了,及时回赠,略尽绵薄之力,理所当然,何须看在他姜山的面儿上。”
如心问:“爹,既是理所当然,那姜山日后再来找爹爹募捐,爹爹也是义不容辞了?”
颜员外说:“我们家这点家底,是几代人不懈努力得来,实属不易,尽数馈赠,对不住先人,定不能想怎样就怎样。两千两银子,算是给你的嫁妆,他何时想要,何时来取,再多没有。”
如心说:“阿爹,我的嫁妆都给了,那我日后想过宽裕的日子,岂不要白日做梦了。”
颜夫人笑道:“你这傻孩子,人家当官的,个个富得出油。你家夫君就是再清正廉明,若真心对你好,养活一个妻子该是没有问题的。”
如心说:“娘,他可是穷惯了的人,只求吃饱穿暖,想着日后过好日,真有些不想嫁他为妻。”
颜夫人道:“那你还把他带到家里来。”
如心说:“不是我想带他来,是他逼着我带他来的。”
颜夫人道:“既这般听他的话,那往后什么都随他好了,爹娘可帮不了你。”
如心欢欢一笑,起身离座,说:“你们既然不愿帮我,那我自己帮自己去。”
颜夫人问:“干什么去?”
“他今儿说我女工针指,无一有会,晓得些吟诗作对。我还是看书去吧。”如心朝颜氏夫妇温温一礼,脚下生莲,出得厅堂,朝书房走去。想着借书遣怀,打发这美好的青春时光,免得一味胡思乱想,没了男人难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