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辞职自尽,让岳州府大小文武官员胆战心惊,惶惶不安,起到了杀一儆百的效果。但荆湖剿匪在即,岳州府没了知州,由谁来总理一州事务,却成了襄王与刘文心必须面对的问题。
几经查问,得知一名姓“慎”名“真”的官员人缘极差,要不是平时做事谨小慎微,让人很难找到瑕疵,想必早被削职为民了。
刘文心心想,朝廷吏治腐败,为官者心无正气,很难做到不随波逐流。建议襄王,在朝廷委任新的知州未到来之前,让慎真暂时总理岳州政务。
襄王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便以朝廷钦使身份,将岳州府大小官员聚到一块,任命慎真暂代岳州知州,行知州事。其他官员碍于襄王钦使的身份,对慎真暂代知州之职,当面虽无一人出声发对,背后却无一人向慎真靠拢。
这怎么能行。襄王问刘文心,可有什么法子能帮代理知州慎真树立好威信?刘文心思来想去,想起临行前姜山对他的交代,告诉襄王,不如清点刑狱,接受民众上诉,若真有冤假错案,定能办理一两个为害一方的官吏。到时,就算起不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吓唬一吓人也好。
这法子虽有些费时,但相比无计可施要好,襄王不也同意了来。
得到了襄王的支持,刘文心便在慎真与荊风的陪同下,去的州府大牢。不去不要紧,一去吓死人。只见大牢里填满了犯人,个个骨瘦如柴,眼神呆滞,有的还疯疯癫癫,自言自语个不停。顿时两眼寒光四射,心中大雪纷飞,心头凄凉一片,这天杀的,何来这么多坏人!不自觉地大喝一声:“岳州代理知州慎大人在此,有冤的伸冤,有苦的诉苦。”
言语散开,牢房里上百双眼睛投射出来,吓得狱卒倒退数步,满心叫苦,就怕牢房不够结实,让这些失去生机的人逃出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将自己活吃了。
刘文心放眼瞧去,看见有一生命,从牢房里的墙根,很是艰难地向牢房外的他缓缓爬过来,双手无力地握着身前木栏,抬头看他时,那看不见希望的眼神把他看得双泪直流,叫苦连天。
只见那人双眉齐断,鼻梁受损,嘴唇有些破裂,就连门牙也看似少了一两颗,新伤旧伤叠加在一块,实难叫刘文心辩论出他是谁。很是奇怪,刘文心怎么看,那人却不见痛苦模样。
那人朝刘文心的眼睛好好地观看了一会儿,瞧着刘文心的眼泪问:“你怎么来了?”
刘文心极为惊讶,听那人的声音好熟好熟,却又不敢肯定那人是不是自己所熟识的那人,小声问:“你认识我吗?听你声音,你就是我那好友陈亮。你是他吗?”
那人小声说:“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在湖边的岳阳楼上,我俩可是一起喝过酒,一起唱过歌,一起赋过诗,一起讨论过天下事的。”
刘文心这才敢确定那人就是他那好友陈亮,眼泪随之滚滚而出,硬咽道:“三年前,见你没进京赶考,我回来后,便去你家找你,只见你家房门紧闭,等了你几天,也不见你回来,我便回去了。后来又去了几次,都不见你在家,还以为你远游求学了。去年年终又去了一次,却见你家那两间土房都倒了,那一堆书都被埋在了断壁残垣下,半半化作了泥土。”
陈亮面无表情地说:“倒了就倒了吧,没什么的。”
刘文心叫狱卒打开牢房,走了进去,蹲下身,说:“我先背你出去。”
陈亮摇了摇手说:“不用了,你真有心,就看看其他人吧。”
刘文心在陈亮身旁坐了下来,小声问:“你这是为什么啊?”
陈亮说:“你看我,现在破败不堪,手脚也难听自己使唤,出去了,为不被饿死,除了乞讨,还能做什么。我可不能身处阳光之下,为了不被饿死,而吃那嗟来之食,玷污了夫子的名头。”
刘文心眼泪横流,泣声说:“不会的,你是那么的有才学,定不会吃那嗟来之食的。”
陈亮说:“那点才学早就没了,就算能找回来,就凭我现在这副模样,他人看见我就会恶心难受,哪还有心情问我有没有才学。怕是无人再用得着了。”
刘文心听陈亮有了求生之念,立时高兴过来,欢声说:“用得着,有人用得着。”
陈亮与刘文心是挚友,刘文心说有人用得着他,怕真就有人用得着他,小声问:“何人用得着?何人愿意供奉我这副破败之躯?”
刘文心说:“他叫姜山,现任荆湖南北路制置使,就为戡平荆湖叛乱而来。”转而说:“宋良玉,你还记得吧?他就是宋良玉十年寒窗苦读的供奉者。”
陈亮脸色微微一动,看不出是喜是悲,小声问:“他年轻吗?”
刘文心欢声说:“非常年轻,比你我还小个六七岁。最难得的是,文武全才,知变通,且机警,有珍惜他人才华之喜好,像你这般不看重私欲之人,实可一生与之为友。”
六年前,齐聚京城赶考,因刘文心之故,陈亮与宋良玉在考场外见过一面,彼此相互欣赏,不也没有随着岁月而淡忘了来。但听刘文心说姜山只有二十三四岁,便做到了制置使这般大官,陈亮却高兴不起来,小声说:“他这般年轻,就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刘文心也曾有过这般忧虑,可对他们这些穷苦人来说,有机会总比没有机会好。虽有忧虑,却也满怀希望,笑着说:“所以啊,你再苦再难,都得从这里走出去,出去帮帮他。或许真能得到上天眷顾,打破世道的不公,帮你我实现那个太平天下也说不定。你说是不?”
陈亮说:“只要北边忧患不解决,何来的太平天下。”
刘文心说:“俗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我们努力了,真就实现了呢?那现在觉得不可能就放弃,岂不自己欺骗了自己。你说是不?”
陈亮说:“他什么样的人啊?用得着你这般期许。”
刘文心微笑道:“他呀,心地纯真,武功天下无双,文采不输你我,做事无所不用其极,从不拘泥于古法,书上都难得找出几个呢!”
陈亮听过,无意识将他那只无力的右手放到了刘文心手上,环望大牢一眼,轻声说:“这里边,九成的人都有冤伸,都有苦诉。你若真有心,且有能力,就将他们全放了吧。重获自由,可是他们一生所愿。”
刘文心见陈亮的心里有了生机,激动不已,一把抱住陈亮,嚎嚎大哭:“英杰,我的兄弟!”
陈亮终于在刘文心的哭声中,闭上了眼睛,强行挤出了两颗红色的小水珠,太难得了。只见那两颗红色的泪珠砸落在地,瞬间幻化出一串话语:“木秀于林被风摧,堆出于岸被流湍,行高于人被众非,命运多舛受人害。”
文心好像听见了那串话语,眼泪横流,看向房顶,心中大喊:“嚣张吧,跋扈吧,高兴吧,快乐吧!总有一天,正义来临,定要跟你们分出胜负,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你们就等着吧。”
荊风不知刘文心因何事嚎嚎大哭,近前问:“军师,你怎么哪?”
刘文心松开陈亮,摸了摸眼泪,笑着说:“没事。这是我兄弟陈亮,你背他出去吧。”
荊风照办,背起陈亮出牢房,回到府衙后院,让守护襄王的荊雨找好换洗的衣服,服侍陈亮洗了个澡。襄王见陈亮满脸破败,有些伤人眼球,一时接受不了,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回房休息去了,独留荊雨照顾着行动有些不便的陈亮。
刘文心找到了挚友,心头异常欢喜,陪着慎真升堂,提审地牢中的其他人,有冤的全部伸冤,有怨的全部报怨,一直忙到天黑。
犯人太多,又是重审,找齐人证物证,又费时。还好案子分轻重大小,少有离奇的杀人害命案件,大部分犯人是无钱交赋税,跟官府产生冲出,被当成荆湖乱民关押牢中,少部分是利益纠葛,输的一方被赢的一方送进了大牢。等到所有的犯人全被提审一遍,案情全部审理清楚,足足用了四天时间。
既是冤假错案,补偿受害者,惩处作恶者,彰显王法公正,势在必行。由钦使代表朝廷坐镇刑场,由受害者亲朋戚友、左邻右舍见证,那些贪赃枉法、视人命如草芥的十恶不赦之徒,一个个被送上了断头台。
随着午时三刻一到,随着惩恶令落地,刽子手举起屠刀,吴才、吴德、昌脏、韦法、尤自私、尤自利、安守旧等人身首异处,迎来青天白日高悬,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