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相许共百年,磕头盟誓月正圆。不知年岁无情物,新旧交替隔世缘。
那少妇曾不停地追问自己,是什么偷走她的心,让她分辨不出黑夜与天明?直到那书生的出现,她才彻底醒悟过来。
是寂寞侵占了她的心,夜色越长越冷清,思念越久越安心。
是后悔侵蚀了她的心,眼睑越抹越酸痛,泪水由眼流到心。
是了解出卖了她的心,娘家败落花容贱,鸡未下蛋空有身。
她那老爷想让夫人醉死在梦中,永远不要清醒,别想留住他的人,更别想留住他的魂。只希望她一生就此成为摆设,在角落里充当花瓶,好让他日夜给几个新欢雨露均沾。
可那她也是人,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记忆中留有欢乐,现实里岂有不渴望欢乐的。
她盼呀盼呀,盼的都是空;她唤呀唤呀,唤的都是风;她念呀念呀,念的都是痛;她等呀等呀,等的都是梦。
她前日,云做衣裳花做容;她昨日,春风拂槛闹心房;她今日,千娇百媚镜内望;她明日,两条溪流割脸庞。
她孤独,她空虚,她寂寞,她碰见那书生开始满眼欢喜,她忍不住不为自己的快乐着想。她开始有意识地接近他,用千娇百态感动他,唤醒他对她的渴望。等到她下定决心不再为她家老爷独守空房后,她一有机会就缩进他怀里躲避孤独,排除空虚,驱赶寂寞。
谁知那书生真是疼她爱她之人,疼她爱她好过疼爱他自己,不仅让她有了活人可有的快乐,还让她变成那只他人口中能下蛋的鸡。良人难觅,便海誓山盟今生为伴,踏上了远走高飞之路......
奸夫淫妇,伤风败俗,那少妇自知事儿羞于启齿,说来闪烁其词,不清不楚。
姜山却是个很好的听众,再扑朔迷离的事儿也能听明白来。鉴于女人也是人,不免对这对他人口中的奸夫淫妇动了恻隐之心,感喟说:“哎!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夜来空寂寥,鸳鸯难独宿。”
王老爷心想姜山也是男人,不该对这种不守贞洁的女子抱有同情心,愤然说:“这等贱人,不守妇道,偷奸养汉,不让他人知道也就算了。还敢肆意串通我家仆人私奔,辱没我王家门楣,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山却认为不管男人女人皆是鲜活的生命,逃避苦痛,追求幸福,天然使然,无须他来谴责或鞭策,对王老爷好声问道:“我说王员外,你有多久没亲近这个女人了?”
王员外说:“娶她是看得起她,蛋都不下一个,亲近她何用?”
姜山不耐烦地问道:“我问你多久没亲近这个女人了?”
王员外怒眼横睁,咬牙切齿,不言不语。
那少妇见姜山好似愿站到她这一边,小声说:“五年了。”
姜山见王员外没有争辩的必要,不也心酸了来,怅然说:“王员外,你有精力让其他小妾雨露均沾,却五年不亲近她的身子,她算是你娘子吗?不算。”
王员外气道:“我明媒正娶的女人,不是我娘子,是你娘子啊!你管这么宽。”
姜山脸色大沉,陡然说:“姓王的,我不怕告诉你,今儿这事我就管定了。”
一小厮吼道:“你想怎样?”
姜山笑答道:“不怎样。写下休书,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王员外大吼道:“休想!”
一小厮补刀说:“你有几斤几两?竟敢管起王家的事来,也不拿镜子照照再来。”
姜山问那小厮:“这位小哥,不知我要有多少斤两,才能管你们王家的事?”
那小厮眉飞色舞地说:“江陵知府是我家老爷二叔,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姜山说:“那行。你们现在回去,我让江陵知府明日到府上拿走休书便是。”
王员外问:“你真要这么做?”
姜山说:“姓王的,你若不按我说的做,你就到江陵府衙大牢去坐坐。”
王员外问:“你到底何方神圣?”
姜山说:“明日问你二叔王知府就是。滚!”
王员外见打又打不过,姜山又不给他讲道理的机会,留下除了耗费时光,一无是处,不也气急败坏地带着几个家奴离去。
那书生见人走远,拉着那少妇给姜山行礼,脑门叩地有声,小人杨华,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姜山上前将两人扶起,问杨华接下来有何打算。
杨华两眼茫然,小声说:“不瞒恩公,我愧对王家老爷的厚待,为了不亏欠王家,走时,跟娘子就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为了活下去,唯有投奔荆湖的朋友去了,看能不能讨个活路。”
姜山听到荆湖二字,很是敏感,问杨华,你朋友是谁?
杨华说,他叫黄不佑,儿时好友。
姜山说,黄不佑已是荆湖乱民,被朝廷消灭是迟早的事,你此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杨华说,我杨华除了会计写账目,毫无其他活计,不去那里,又能到何处安身立命。明知是饮鸩止渴,也只能将就着来了,都是命。
姜山心头一宽,一个美好的愿想立时清晰起来,很是诚恳地说:“杨大哥,你若信得过我,就随我进城住上一晚,等明日拿了王家的修书再做计较,如何?”
那少妇早就奢望拥有王家的休书,只是王老爷为了自家颜面不愿意给她,害得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得不铤而走险逃跑。听到姜山能帮她要来休书,满心欢喜问姜山,你真能帮我要到修书?
姜山笑着说,于他王家而言,除了休了你,再无善了之法,自是可以拿到修书的。
那少妇立时拜倒在地,磕头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姜山将那妇人扶起,说,你们若真要谢我,请帮我一个忙好吗?
杨华说,恩公救了我一家三口,别说一个忙,就算百个忙,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山听后很是高兴,走去将如心抱下马背,走来跟杨华夫妇坐到一起,说,杨大哥真就什么忙都愿意帮我?
杨华说,你救下我一家三口,我就是以命相抵,也还欠你两条人命。
姜山欢声说:“好。事成之后,我向朝廷保举你为官,荆湖乱民所占领的鼎、澧、潭、岳、辰等州十九县的县令,任由你选一个来做。”
天下有这等好事,杨华从未想过,问姜山,不知恩公要在下所为何事?
姜山说,你不是说黄不佑是你朋友吗?你帮我去策反他向朝廷投诚如何?
杨华说,这...看向那妇人,好有征求意见之举。
姜山问,不可为?
杨华说,回恩公,此事不是不可为,只是...只是...欲言却止。
姜山说,你帮我办事,我自该帮你承担一切后果。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有任何顾虑。
杨华看了那少妇一眼,说,策反黄不佑,一旦消息走漏,我自是活不成了的。我家娘子...
姜山说,你家娘子,在你未脱离险地之前,我帮你照顾。你若真遭遇了不测,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帮你抚养成人,绝不亏待她们母子半分,说到做到。
杨华问,不知恩公是...?
姜山说,不瞒杨大哥,我就是荆湖南北路剿匪制置使姜山,不是也不敢命令江陵知府明日去王家帮你娘子要休书的了。
杨华携着那少妇连忙向姜山行大礼,说,草民杨华携娘子黄氏,拜见制置使姜将军。
姜山扶起两人说,你这是做什么,我们现在是朋友,用不着有半分见外。
杨华向姜山躬身行礼说,谢将军厚爱,草民实不敢有此心。
姜山说,刚才所说之事,不知杨大哥意下如何?请直言。
杨华说,将军刚才将话说到这等份上,草民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姜山说,既然杨大哥愿意帮忙,愿意为朝廷效力,那我姜山就在这里代朝廷将话说好来。杨大哥此行,万一不幸遇难,我定帮你抚养她们母子,并将孩子培养成材。若杨大哥完成了任务,且安全无虞,乱民占领的十九县的县令一席,任你挑选一个来做,决不食言。
杨华拜谢姜山说,多谢将军给草民机会为国出力,草民定不负将军厚望,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姜山伸出右手,说,君子之交淡淡如水,说过的话清澈见底。
杨华双手握住,说,一言既出,绝无反悔。
姜山笑道,好,请上马,随我进城养好伤。
杨华与黄氏拜谢,多谢将军!
姜山扶杨华上马,回到刺史府。让乐继承给杨华清理好伤口,安排好杨华夫妇的住处,让程之焕给江陵知府去信,明日到王家取休书。诸事办妥,去刘文心的院子牵着如心离开刺史府,步行于街道之上。
如心不知什么原因忧色一脸,让姜山瞧见了个真切。
姜山猜想她定是沉浸在别人的苦痛里难以自拔,有心抚慰,笑着说:“如心忧心忡忡,是不是担心姜山相公不是这世间最好的良人,一生难以忠于最初的情意,将人疼爱到底?”
如心冒冒失失地问道,你为什么愿意一生忠于最初的情意?
姜山说,如心娘子貌美不?如心娘子温柔不?如心娘子心好不?
如心不语。
姜山说:“娘子貌美,相公有个‘迷’字。娘子温柔,相公有个‘痴’字。娘子心好,相公有个‘醉’字。有此三字,姜山相公若不能一生忠于最初的情意,岂不是蠢如猪,贱如狗,恶如狼。相公我一心想成为英雄豪杰,岂能做这种人不是。”
如心问,我在你心里真有这般好吗?
姜山说,我跟如心娘子一样,选择另一半的准则是宁缺毋滥。如心娘子若不是这般好,姜山相公岂敢如饥似渴地爱着娘子。定是真有这般好的。
如心笑着说,那你说些好听的话来暖暖我的心。
姜山搂住如心往前走,笑着说:“半冷半暖秋天,熨贴在你身边,了看繁星群舞。”如心说,还有呢?姜山说:“半醉半醒之间,风声奏响冬天,云中冰清飘雪,送上轻吻,只为暖你脸。”如心说,还有呢?姜山说:“品尝娘子千般爱,珍惜娘子万般情,抱紧娘子做快乐事,就当渡劫也渡缘。”
如心说,还给你说一次。
姜山蹲下,等如心爬上他后背,一把背起,向颜府走去,欢声笑道:“我姜山啊!只愿像柳丝轻拂春风,相伴如心欢度一春又一春。愿如心埋首烟波里,释放心中一切爱意,拥抱我姜山一身绵绵春雨。”
如心说,看你这么乖,我请你吃晚饭。
姜山问,什么饭?
如心笑着说,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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