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奔向杨府,路过一条老街的街道口,林大人好像想起点什么,朝赶车的林管家说道:“林富,停一下。”
林管家喝住马儿,转头问道:“老爷,你有事吗?”
林大人掀起车帘说道:“听闻原正国大将军府至今保存完好,你可曾听说?”
林管家答道:“老爷,从门楣来看,好像确有其事。”
林大人问道:“你见过?”
林管家道:“去年重阳节那天傍晚路过那儿,瞥了一眼,府门保存完好,像似修缮过一般,还有两个兵丁守在大门外。”转过头去,未过片刻转了回来,说道:“哦,老爷,我好似还见着一个人从里边出来,五十多岁,穿着平常。”
林大人奇道:“竟有此事?前去瞧瞧。”
林管家说道:“老爷,京城里的官员们都避着那儿走,是不是不太好啊?”
林大人落下车帘说道:“林富,过不多久就要与东宫结亲了,太子殿下往后就是咱们的亲人。跟他相关的一切人或事,以后都用不着回避,也用不着回避。你可明白?”
“老奴记住了,老爷。”林管家转过头去,慢慢将马车掉头,朝正国大将军府驶去。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过去,马车停了下来。
林大人掀起车帘,往前方看了看,说道:“你怎么将马车停这么远了?”
林管家下车,放好马凳,打好伞,笑着道:“老爷,不是还没结亲吗,稍微避着点好。”将手伸向林大人。
林大人微微摇了摇头,将手伸给林富,下得马凳来。朝前边那正国大将军府府门望了两眼,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瞧瞧。”正了正衣冠,接过林管家手中的雨伞,径直走去。
上百来个步子迈过,来到府门前,见两个三十出头的兵士守在大门两旁,下半身被细雨飘湿,凝视着自己,好似朋友一般。心情不也放松了些来,上前好声问道:“两位小哥,老夫林元治,打这儿路过,见大将军府门楣如故,不免好奇,想进去瞧瞧。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两兵士将林大人好好瞧了瞧,对看一眼,站立右边的兵士问道:“你就是那吏部尚书林大人?”
林大人笑着道:“正是老夫。”
站立左边的兵士说道:“林大人,不瞒你说,这十几年来,您好像是第三个经过这里想进去瞧瞧的,其他人能避开走就避开走。依小的看,能不进去就别进去了,我等也是为您好。”
林元治笑着道:“多谢两位。不知其他两位是谁?”
站立右边的兵士回道:“当今世道,人心不古,还能有谁?一位是太子殿下,一位是礼部尚书杨大人。”
林元治笑着问道:“太子殿下,还有那杨大人。他俩经常来吗?”
兵士笑答道:“也不是经常来。太子殿下每年的大年初一与中秋那天会来,有时进去看看,有时就在外头坐坐了事。那杨大人来的次数相较多些,每年三五次吧,不过每次都进去看看,好久才出来。”
林元治笑道:“你们将他们来的事告诉我,就不怕有所忌讳?”
兵士说道:“这有什么好忌讳的。多少人路过这里避得走,好像往这里看上一眼就能惹祸上身似的,又怎会愿意听我们说这些。再说了,要不是太子殿下与杨大人每年都来这里走走看看,我兄弟寂寞都寂寞死了,早不在这里看守了。”
林大人好声问道:“这是为何?”
站立右边的兵士回话道:“大人你也看得到,这差事不仅不分刮风下雨、打霜下雪,还不讨人喜。从早到晚的守在这里不说,一年到头都不能寻点其他出路,光靠那两个硬梆梆的军饷,一家人实难养活。还好太子殿下与杨大人每年都来这里瞧上几次,说我等太不容易,打几个赏钱让我等补贴家用,我等才不至于为养活一家老小愁痛这肚皮,才得以安安心心地守在这里。”
林大人也觉得不容易,温温笑了笑,从兜里掏出十两银子,说道:“几位一年到头的守在这里,风霜雪雨无畏,确实不易。”朝右边那兵士递了过去。
两个兵士见是十两银子,两眼发光,欢喜一脸地躬身答谢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右边那兵士接过银子,说道:“大人,不是我等爱财,实在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这几年又逢天灾,那两个数得过来的军饷还动不动就拖欠,要不是太子殿下与杨大人好心救济一下,一家老小真怕难以活过来。人穷志短,让大人见笑了。”
林大人身为朝中重臣,要不是稍稍有所积蓄,就现下这光景,自家怕也难以维持好生计,就别说这两个守在这里不招人待见的兵士了。听过那兵士言语,不也为之感动,本想再给几两碎银子,想着还有下次,不也速速打消了念头来。
左边那士兵见林大人没有往前动步的意思,说道:“大人,依小的看,你若不是非进去不可,还是不进去的好。”
林大人笑着道:“这是为何?”
兵士说道:“大人施我等恩惠,我等无以为报,自不想大人日后落他人口舌。”
林大人笑道:“俗话说的好,既来之,则安之。多谢两位好意。”
两兵士对看一眼,右边那兵士说道:“大人既不怕落人口舌,我俩那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左边那兵士打开大门,说道:“大人请!”
林大人微微拱手:“多谢两位。”走上台阶,跨过门槛,入得府内,身后大门拉上。
缓缓前行,两眼打量,随着风声、呼吸声、脚步声一路响起,沉睡了十多年的大将军府好像从美梦中瞬时苏醒过来。
只见房舍数十,楼阁林立,高低起伏,布罗有序。
只见府内花草萌发,树茂林密,修竹成荫,山石掩映,清溪环流。蒙蒙春雨里,草丛里蚂蚱蹦跳,荷塘里青蛙鸣叫,林木间兔子赛跑,草堂内黄鹂练歌,阁楼顶斑鸠学舞。花开树绿,金禅蛰伏,蜂蝶成群。
真是万物舒展,动静相接,趣妙横生。要不是有一圈白墙将它围住,那里像是人间私人府邸,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仙境。
林元治一路走着,一路看着,突然眼睛一晃,靠主楼西边的一栋白墙青瓦的房子里,走出一位身穿金白色绸缎衣衫的少年。那少年二十来岁,身长七尺,一头黑发下,剑眉虎目,高高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嘴唇,圆而不尖的下巴,加上两片微笑映在注满风霜的脸上,俨然一副好男儿模样。
只见手折马鞭,哼着小调,迈着轻快的步子,沿着眼前鹅卵石铺砌的小路走向一座小石山,速速上的山去,随之几个琴音穿透时空,悠悠传来,钻进林元治的耳朵里。
林元治顿时心悦情舒,神爽意清,欢愉满怀。
好一个琴音,如清泉趟入草丛,如小溪流过青石,如瀑布掉落悬崖,如江水撞击峡谷,如海潮拍打礁石。
那琴音时而似柳梢上的春风,时而又似冻土上的秋霜,时而似荷叶上的夏雨,时而又似寒梅上的冬雪。林元治深处其中,倍觉陡然间经历了一年四季,一岁比一岁年轻了去。
林元治打住脚步,用心倾听,只觉那琴音一时声微音细,欢乐无状;一时声重音粗,躁乱不安。一会儿清幽宁静,小谈入仙之感;一会儿深沉古朴,大忆远古之思;一会儿轻缓微弱,慢吐人心之绪;一会儿厚重旷远,疾吞凌云之志。
林元治循着琴声行将过去,在小石山前停了下来。
山不高,两丈有余,上山的石阶放落在小石山的东面,石阶旁一块大花岗石上镌刻着‘琴音山’三个大字。南面站立着两颗古松;西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塘,种着荷花;北面是一片梅林。
林元治抬头望向山顶,只见那少年一边抚着琴,一边唱道:“小楼昨夜春风去,衣裳略减,温暖始觉知。醉眼望月,繁星数点,云彩似暗淡。百灵寂无声。树上金蝉浅蛰伏,脆口微音,振翅待疾飞。腰挎宝剑,手捧诗书,豪情落满怀。白马欲狂奔。”
林元治不禁大惊,大声喊道:“大将军,是你吗?”
只见那少年轻轻一跃,化成一缕青烟回话道:“是我。”转眼即散。
林元治一边大喊,一边奋力往山上跑,等他上得凉亭,除了石桌上摆放着一张古琴,四围什么都没有。顿时倍觉人去山空,物是人非。悲从心起,心中怅然若失,眼含水珠,口中吟诵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前年黄河风卷雪,去年长江雨卷风。今年偷闲脚试水,一叶扁舟波涛中。故人畅言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心中所感一吐为快,林元治顿觉舒坦不少,朝四围观看一番,下得山去,出得大将军府。
谢过两个兵士,大踏步走向马车,甚觉前路宽敞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