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同着姜山送走张照明,回到楼上,十人围桌而坐,寂静以待。除了偶尔起动一下茶水,谁也不愿第一个张口说话。生怕思虑不周,说出来的话有欠考虑,伤人不利己。
人常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夫妻间难道不该讲点儿女情长吗?有情未必弱丈夫。有了家室,难道真就英雄气短了?无情未必真豪杰。
媚娘一门心想要嫁给乐忠,绝不是乐忠怎么的怎么的好,怎么的怎么的优秀。只因她知道,乐忠心里早已有了她,只因从未想过要伤害她,或亏欠她,才不愿意接受她。对她来说,这是一份让她极力渴望、且极度放心的忠诚,她渴望一生都能拥有它。
看着乐忠半脸的左右不是,半脸的进退维谷,她心里极不好受,心有不甘、情有不愿地说道:“乐忠,今晚咱两成婚吧。你能陪我几日算几日,尽到丈夫之责。只要你还活着,心里还没放下我,我就守着你回来,尽到妻子之情。”
这么好的声音,有多少男人是不愿意听到的?
乐忠今儿听见了,却也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知道眼睛眨啊眨,不小心就眨出了泪珠儿来。
姜山叹息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儿已到动情处了。”
媚娘见到乐忠那几滴水珠,一边儿高兴,一边儿心疼。一个没照顾过来,笑容之花让几粒小水珠轻轻易易地沾上了,经阳光斜照,水珠儿晶莹剔透,脸蛋儿美丽动人。
姜山见景色儿太美了,再看下去,自己大有可能会被感动过去,闹不好眼睛里也能长出水珠儿来。想着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应当高兴才对,果断地起身说道:“乐大哥,乐大嫂,你俩今晚成婚,兄弟几个请客去了?”
乐忠看着媚娘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哪敢说出不顺心顺意的话来,毫不犹疑地回道:“去吧。”
姜山将水珠儿缩了回去,欢颜一笑,喜声道:“好嘞!”随之手一招,带着其他七人出得房子,下得楼梯,出得酒馆,跨上马背,出得小镇,奔向每一个愿意为这对新人送来美好祝愿的好人儿。
马蹄欢快,春风四起,轻拂山野一片片淡绿,勃勃生机蓄势待发,跃跃欲试。
张照明一路跨马狂奔,眼见太阳西落,回到府衙,于后堂见到知州钱大人。
钱大人是不知道张照明辛不辛苦的,想到什么便问了出来:“人请到了没有?”
张照明一路思考回来,怎觉得姜山开价五百两,钱大人绝有可能不会答应。就想若明若暗地说出姜山的诉求,能混过去就混过去,于是近前回话道:“回禀大人,人是找齐了,就是......”
钱大人好似性急,快语道:“就是什么?说就是。”
张照明低声说道:“大人您开价一百两,一两也不能多,那姜山却觉得有些少,物非所值。”
钱大人说道:“他想要多少,直说无妨。”
张照明说道:“姜山觉得世道不是很太平,路途艰险,要么不接下这档子差事,要接就得做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准备。万一遇上强敌,需要以死相搏,想到家人日后能有所依靠,不知天高地厚地开价五百两。手下当时就恼火不同意,后听了他一番说辞,又想起大人一向爱民如子,只好答应回来告知大人您,明日给他回信。”
钱大人听了极为恼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指堂外,厉声道:“区区几个贱民,真不知道他自己几斤几两了。还五百两?一百两银子已是抬举他了。爱去就去,不爱去拉倒,重新找人就是。”
张照明也觉得就该如此。可转念一想,自己当捕快这么些年来,所见到的侠客豪杰,就姜山九兄弟本领好,讲信义,重情义,生死关头最是靠得住。为了免生那个万一,不仅能顺利完成使命,还能有去有回,便也顺着钱大人的心意,躬下身,唯唯诺诺地说道:“大人说的极是。若让这些贱民讨价还价成功,成何体统。”见钱大人很快平静了下来,不也试探着说道:“不过......”
“贱民”二字,钱大人自己说,不觉得有什么,可能是在气头上。从张照明嘴里听来,却极显刺耳,听进心里好有那么点有辱先贤的品味。朝张照明淡淡地看了一眼,口气算是温和地说道:“不过什么?”
张照明缓缓说道:“回禀大人,手下生于这里,长于这里,二十来年的捕快生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方圆百里内,山山水水、草草木木、村村落落,就是境内来来往往的三教九流人士,虽说不上个了如指掌,却也熟知他个六七。”
钱大人不耐烦地听着,不耐烦地说道:“说这些做什么?”
张照明微笑道:“是,大人。”
立马接着说道:“大人,据手下所了解,就姜山兄弟那几个刁民,虽算不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算不上光照日月的大丈夫,却也武艺高强,磊落豪情,重信守诺,忠义滔天。
林小姐千金之躯,家世显赫,美若天仙,命格里可谓大富大贵。姜山等刁民能护送林小姐入京,实乃他几人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祖坟上冒青烟所致。
就算世道再不太平,就算路上再危机四伏,就算让他等豁出性命不要,他等也绝不愿意让林小姐路途中受一丁点的委屈或闪失,只为对得起大人的信任。”
香饵之下,必有悬鱼;重赏之下,必有死夫。这点小道理,钱大人该是知道的。
瞧张照明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不也有些心动,说道:“可五百两不是小数,岂能因为此事,让他狮子大开口,从而有辱朝廷官员清廉为官的美誉,让朝廷蒙羞。”
张照明拱手说道:“大人说的极是,手下也觉得他不该这般狮子大开口。不过细下里想想,五百两银子,他姜山一人独吞不来,跟其他几人一个平分,他姜山能分到的也不过区区五十来两。只要林小姐能安全抵达京师,用五十两买他姜山一条必胜之心,手下觉得...觉得...觉得.......”故意停了下来。
钱大人快语道:“觉得什么?”
张照明道:“手下觉得...值,当有所值,绝不会有辱朝廷官员清廉为官之美誉,让朝廷蒙羞。”
钱大人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张照明躬身答道:“大人待手下恩重如山,手下再怎么不识好歹,也不敢在大人面前说半句假话。”
钱大人觉得张照明言语真诚,于是松口道:“既然你觉得他姜山能胜任此事,本官就...就依了他的请求。”
张照明一听,喜从心来,躬身道:“大人英明。”
钱大人冷冷说道:“下去准备吧,明日起程。”
听到“明日起程”,张照明好有猝不及防之感,还有好些事未来得及处理呢!快语道:“大人,怎么这么急啊?”
钱大人道:“有什么急不急的。要不是世道不太平,林管家路上耽误了行程,早该起程了。”甩袖而去。
张照明只好躬身礼送钱大人离开,出得厅堂,于院子门口碰见林管家,打上招呼。
林管家将张照明拉到一边,问道:“明日起程,你可找好了帮手?”刚等张照明将“找好了”三个字说完,紧接着问道:“那些人怎么样?靠的住吗?”一副生怕再出事的神色,要有多粘乎就多粘乎。
张照明心想,林管家该是路上被抢,做乞丐做怕了。为了给他去忧解愁,真气十足地说道:“林管家放心,这几人本领超群,重信守诺,绝对靠得住。”
林管家见张照明身为当事人自信一脸,沉重的内心不也轻松了许多,欢声道:“这就好,这就好。老奴受点惊吓没什么,我家小姐可不能有半点闪失,绝不能出半点意外。”
张照明斩钉截铁地说道:“林管家放心,我等能护送林小姐回京,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就是豁出性命不要,也绝不让林小姐出半点意外,有半点闪失。”
林管家就愿意听见这等声音,朝张照明一个抱拳,郑重其事地说道:“那路上,我家小姐的安危,就全力仰仗张捕头跟其他几位好汉了。”
张照明想着自己还有好些事没办好,实不宜在林管家这里浪费太多时间,抱拳回礼道:“林管家放心,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告辞。”
林管家将手拱了拱,欢声道:“好走,张捕头。”
张照明将拳头拱了拱,转身离开,出得府衙,牵着马行走于街头巷尾之间,像极了西边的霞彩,游荡不定。等到一些零碎的琐事处理完毕,翻身上马,借着最后几丝太阳光朝好客酒楼奔来。
好客酒楼大堂内,那些愿意为乐忠、媚娘喜结连理送上美好祝愿的好人儿欢聚一堂,酒杯乱碰,筷子乱夹,满厅欢声笑语,应有尽有,听得乐忠、媚娘无不欢欣雀跃。
姜山带着一个书生四处跑动敬酒,换来一声声送给一对新人的美好祝福,随着酒水一起下肚。
等到大伙儿吃好喝好,乐忠、媚娘送走客人,听来张照明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