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
方识躺在床上被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给惊醒，他朦胧地睁开眼睛，反应有些迟钝地将手机摸了过来。
他忘记和齐沫离开医院之后是怎么回到学校的，又怎么回了宿舍，只记得躺在床上之后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的脑海里只有赵英武面朝下躺在草坪上的样子，只有那个独自播放视频，然后又戛然止住的手机。
方识说不上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没有觉得这个世上如此失去一个恶人而大快人心，相反的也没有对这个人产生一点点怜惜。
胸口好像憋闷着一口气，然而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直到了后半夜，听着舍友们此起彼伏的打呼声，他才好不容易睡着，所以这个时候突然被亮光弄醒，眼前一片模糊。
他把眉毛皱成一团，眼睛也眯成了缝，迷迷糊糊地去看屏幕发现似乎是一条短信。
他愣了一下，觉得光线实在是刺眼，索性闭上了眼睛，手指双击了一下短信，将其点开。
再次尝试睁开眼睛依旧是困难的，方识迷迷糊糊看着那好像是一条银行发送的消息，只不过他勉强瞥见写在最前面的年月日，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又睡了过去。
手机原本被他捏在手里，接着慢慢松开，从手掌间滑落到了枕头下面。
……
等到方识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早上十点多了。
他甚至没有听到闹钟的声音，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手机都压在了大腿下面。
他抓了抓头发，点开屏幕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坐着呆愣了好一会儿，朦胧间似乎记得好像天没亮的时候收到了什么消息。
于是方识寻着不太确定的记忆打开短信列表，结果里面并没有收到标注今天日期的短信。
他轻轻地“咦”了一声，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会儿，又把短信列表从头翻到了尾，还是没有任何一条新信息。
就算是点开银行给自己发的消息，也只有一周前就被他无视的参与活动抽奖的内容。
方识晃了晃脑袋，思考了片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了差错，还是其实当时的他是在梦里，不然明明已经看到过的短信，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他叹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
结果从床上爬下来之后，就发现睡在他对面的李景其，此刻正两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整个脸贴在桌面上一动也不动，椅子被对方小幅度摇晃的身体弄得嘎吱作响。
方识把拖鞋往脚上一套，朝盯着他看的王缜使了个眼色，用手指指李景其，小声问道：“这是咋了？”
王缜撇了撇嘴，毫不避讳地直接开口，“你没看今天热搜吗？”
方识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回道：“我看那个东西干嘛？本来就没有看热搜的习惯，有什么大新闻？”
“大不大新闻我倒是不知道，”王缜耸了一下肩膀，扬起下巴朝李景其的方向指，“但对他来说那就确实是天大的新闻了，一早上了，就在那儿独自神伤。”
方识眨眨眼，看了一眼李景其，似是想到了什么，但还是装作啥也不知道地开口问：“所以是什么？”
“上周末不是跟你说，那个负责人摔下楼住院的事情吗？结果今早听说跳楼死了，”王缜站了起来，走到李景其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到这儿听着像是自杀对吧？但好像她的助理还有家里人觉得肯定不是自杀那么简单，绝对是有人害他……”
方识抿着嘴坐了下来，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嘿，非要一口咬死是他杀，让警察好好调查，结果好死不死在他手机里发现了些视频，然后才知道之前X厂闹过的一起侵犯案件，原来他才是真凶，这下子死亡真相还没找出来，隐瞒的污点倒是先冒出来了。”王缜说到这里，老神在在地叹了一口气。
方识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这种消息你哪儿知道的，说得这么肯定？”
没等王缜说话，就见李景其猛地坐了起来，转过头来还能看到额头上深深的红印，“我们有个群，就是几个跟负责人拉了关系的凑到一起，大家分享消息的，我一早起来就看到群里消息疯狂刷屏，他们昨晚开始就全都在说这事儿……而且关于侵犯案的事情，听说拍摄角度和里面说话的声音，就是负责人本人，基本上洗不掉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消息……”
“然后呢？”方识想起了赵英武最后的样子，又问道。
“然后？”王缜下意识地接话，一只手叉着腰，身体歪着靠在李景其的小衣柜上，“说是X厂立马就跟这个负责人撇清了关系，说是他个人问题，与公司无关，但是呢……一码归一码吧，家里人那边还是坚持要调查死亡真相，不过现在还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出来就是了，就李景其那个群……有一个在X厂工作的内部人员，现在都禁止谈负责人的事情了。”
“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舔着脸往上蹭，”李景其越说，脸上的表情越是崩溃，“现在全成了浪费时间的无用功，最后还能说得上话的内部人员，也不能保证我们下次校招可以进了。”
方识倒是不是很在乎李景其究竟能不能进X厂这件事，他抬眼看着王缜，“他家里人听说这种情况，还坚持要调查？”
王缜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嗨，说不定人家家里人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呢？有些有钱人家庭不就是这样，维持一个表面上平稳的关系，实际上私底下各玩各的，还玩得很花……虽然这都是我的猜测啦，不过热搜一出来之后，网上的风向也基本上是这样的，最主要还是他这个事情爆出来，大家就有了这么一层不好的滤镜，也自然不会把他往好的方向去想了。”
“就是苦了我们景其了，”王缜挑起眉毛，拍拍李景其的肩膀，“给人家当孙子当了那么久，最后这人一声不吭突然嘎了，得不偿失啊。”
李景其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又趴回到了桌子上，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起来。
王缜见状也不再刺激他了，重新回到自己座位上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只有方识拿着手机，看了看两人，又垂下眼眸看看手机上停留在银行短信界面的屏幕。
事情按照西装男人希望的方向发展的，它想要世人知道的事情，在它和赵英武死后真的被公之于众了。
然而那种堵在胸口说不上来的感觉，还是没有消散。
方识一只手来回抚摸着胸口，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没有目的地点着。
一直到他看到了之前存下来的“薇薇姐”的号码，手上的动作才一顿，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好一会儿。
李薇应该会知道的吧？
虽然她现在以生病为由把自己锁在家里，但她还没有离开X厂，赵英武出了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要是知道了，心里会作何想法？
方识一边想着，一边鬼使神差地跑到阳台快速洗漱起来。
她会因此松一口气吗？
就像李薇自己最初说的那样，那时候她感觉公司的氛围变了，以为是赵英武的事情被举报了。
当时虽然没有成功，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一次，他可是亲眼看到赵英武的尸体躺在医院楼下的。
没有再多想，方识洗漱完毕之后，换好了衣服，拿起钥匙和手机就要往宿舍外面跑。
王缜见状，好奇地叫住了他，“哎，你去哪儿啊？晚上咱们蹿个局，安慰安慰李景其，你……”
“有点事，出去一下，要见个人。”方识也没听他说完，就回答道。
王缜先是一愣，然后不知是想到什么，脸上带着了然点了点头，“不会又是你那兼职的地方吧？还真有够上心的。”
方识笑了笑，没有回答王缜的问题，打开门快步离开了。
李薇租住的公寓地址还存在他的导航记录里，他直接叫了一辆出租车，迎着上午温暖的阳光一路往市区里开去。
等来到公寓楼外，已经快要到午饭时间，这个老小区的地界比他上一次来的时候看着热闹。
方识侧着身子穿过人群，一头钻进公寓楼的小院，然后轻车熟路地顺着铁质楼梯上到三楼，却没想到差点迎面撞上两个就站在楼梯口附近的大妈。
他倒吸了一口气，立马往后退了一步，却正好看见走廊尽头正有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们正在从屋里往外面抬东西。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好事的大妈已经看了过来，“小伙子，来找人的？”
方识张了张嘴，指了一下远处正在搬东西的地方，“那里怎么……”
其中一个大妈闻言扬起了眉毛，跟另一个人对视了一眼，又将方识上下打量一番，“哦……你跟那姑娘是……”
“是认识的朋友，今天听到点消息，所以想来找她，这怎么……”
听了方识的话，大妈好像自己脑补出了什么信息，皱起眉叹了口气，拍拍方识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割腕啦……”
方识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怎么会……”
“不晓得，”大妈啧啧了两声，“大早上的好像来了两个公司同事，说是来慰问一下的，结果敲了门没人开，把我给吵醒了，开门一看就见她们喊着房东找钥匙，结果进屋没一会儿就听到尖叫声，然后有个年轻姑娘从屋里跑出来，打了报警电话，警车和救护车一起来的，急匆匆把人抬走了。”
另一个大妈跟着点点头，“那姑娘的脸煞白，手上好大一条口子，把我瞌睡都给吓醒了。”
“你说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要我说啊，无非就是感情上的问题，要么就是工作上的事情，现在这种事不是挺多的嘛？一下子想不开，一下子承受不住压力，说到底还是现在的年轻人太脆弱了。”
“说得就是啊，你要想我们那会儿，上山下乡吃的苦不比他们多？还不是咬咬牙就过来了，只要人活着，哪有过不去的坎呢？”
方识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的，这些在他看来相当不入耳的话也随着意识飘远。
嘴巴里干干的，感觉什么味道也品尝不出来。